大隊雖然年年給這祖孫二人補貼,但畢竟有限。因為整個楊樹灣都不富裕啊。
“除了糧食,我們還要考慮吃菜問題。”餘秋琢磨著,“咱們趕緊把衝水廁所蓋起來,這樣也有農家肥種菜。”
田雨連連附和:“對,不然胡奶奶肯定把所有菜都往我們碗裡頭倒。”
胡楊興致勃勃:“我們自己開墾山地吧,就房子後頭那個山坡,夠弄出個小菜園了。”
“那個不行。”田雨立刻反對,“全是石頭,根本種不了菜。”
胡楊倒是樂觀的很:“石頭挖出來剛好蓋廁所啊,到時候咱們連打土磚的錢都省了。”
餘秋遲疑:“我倒是有個想法,不種在地上,直接種水裡頭。我在花瓶裡頭種過空心菜,把根放進水裡頭,它自己會長出來葉子。”
“這個我曉得。”田雨也來了興趣,“我種過一盤子大蒜,我媽炒菜都不用去買蒜葉。”
胡楊也乾過這事兒,小學勞動課上有這個手工作業。
不過他還是不打算放過後麵那片小山丘,總覺著空的怪可惜。
田雨直接揮手:“得了,要是好侍弄的話,肯定早被老鄉開墾出來了。石頭地裡能長什麼玩意兒啊,你還是甭折騰了。”
“我們知識青年就是帶著科學技術跟文化知識下鄉的,跟老鄉學習的同時,當然也不能忘記推廣技術知識。你等著,回頭我寫信讓我家裡人給我問問去,我非得讓石頭縫裡也長出莊稼來不可。”
餘秋笑了起來:“那好啊,最好讓你們家多寄幾本專業書過來,說不定咱們還真能種田……”
她硬生生地掐斷了“致富”兩個字,改成“能手”。
“那可好,咱們國家那麼多荒山呢,到時候肯定全變成糧倉。”田雨走路虎虎生風,抬眼指著前頭喊,“嘿,胡奶奶給咱們點著燈呢。”
餘秋循聲看過去,黑黢黢的夜色中,知青點果然亮著盞煤油燈。
那小小的火苗跳躍著,散發出來的是溫柔的橙黃。
六月天,石榴花恰是紅火的時候,開了一樹的火燒雲,連正午的烈日都在它麵前遜色三分。
堂屋前後門都開著,竄起的過堂風帶走了室內的悶熱。
鄭大爹、鄭大媽、秀華母親還有嬸娘跟老太以及產婦的丈夫衛紅都圍桌而坐。
飯桌不大,一條桌腳壞了之後綁上木頭整修過,四菜一湯擺在上頭倒是穩穩當當。
居中的大海碗裡頭裝著河蚌湯,湯色雪白。旁邊圍著的蔬菜分彆是蒸茄子、燙空心菜、燉馬齒莧乾。
因為曾經前兩年嚴格地割過一次資本主義的尾巴,縣裡頭要求每家每戶最多留一分自留地,寧要社會主義的草,不要資本主義的苗,所以楊樹灣農民飲食當中,野菜也要占一席之地。
跟這些菜蔬比起來,炒泥鰍就像是貴族一樣。大約是為了下飯,泥鰍裡頭還加了不少辣椒一塊兒炒,看上去紅彤彤的分外誘人。
鄉間飯食葷腥少見,鄭衛紅心疼挺著大肚子的妻子沒營養,每日摸黑去田頭溝河釣黃鱔,摸河蚌。
在農村,河魚也是集體財產,需要生產隊定期張網捕撈,除了廉價甚至免費上交國家之外,剩下的部分由生產隊按照各家各戶的人頭進行分配。
不過蝦蟹、泥鰍、黃鱔以及河蚌還有螺螄這些,似乎不在水產品的征收範圍內,農民可以自己去捕撈。
這些東西裡頭,肉多的泥鰍跟黃鱔是搶手貨。畢竟在每人一年隻能分到二斤油的當下,小蝦螺螄也吃不出什麼滋味來。
今天的泥鰍一半燒湯給產婦吃,另一半就加了大粒鹽跟炒了一大盤給大家打牙祭。
鄭大媽端了泥鰍湯給兒媳婦,轉身又進廚房端出兩碗湯麵條,西紅柿雞蛋打鹵,上麵還點綴著青蒜葉。
明顯鍋底是抹過豬板油的,麵湯上的油花老遠就泛出清香。
老太將麵條碗推給餘秋跟寶珍:“吃吃,你們吃。”
餘秋嚇得差點兒跳起來。
她對七十年代的農村再缺乏具體概念,經過這一天兩夜也清楚這麵條是超級奢侈的硬菜。
看看鄭大爹他們碗裡頭,即使今天做的是重體力活,中午吃乾飯,白米飯當中還混雜著大半的山芋。
他們當然不是為了飲食結構的健康多吃粗糧,而是因為米飯不夠吃,要拿山芋擋肚子。
老太太一個勁兒往餘秋手裡頭塞筷子:“吃吃吃,趕緊吃,麵條坨了就不香了。”
她碗裡頭飯明顯半乾半稀,嘴上說是吃了好消化,實際上是為了省下更多口糧給下田乾活的家人吃。
餘秋趕緊推辭:“謝謝,我不吃麵食。”她煞有介事地強調,“我吃麵條就反酸。”
老太愣了一下,立刻板下臉:“你莫誆我,哪有吃麵條反酸的。”
山芋吃多了燒心倒是真的。不過山芋產量高,山地也能種,能扛肚子。
餘秋直接端起老太的飯碗,急急往嘴裡頭扒飯。她舌頭包著山芋,說話聲音都含混:“我從小就這樣。山芋好,山芋香。”
寶珍有樣學樣,也推開麵條碗:“我不愛吃麵條,我就喜歡吃山芋飯。”
她是新時代的接生員,本來就不該在人家混飯吃。
老太老大不痛快:“你們這兩個娃娃,真是的,一點兒都不活潑。”
她端起桌上的泥鰍,直接往餘秋跟寶珍的碗裡頭倒,“吃吃吃,我就不信泥鰍你們還能吃出好歹來。”
餘秋看鄭大媽已經將一碗西紅柿雞蛋麵端去給剛生完孩子的兒媳婦,這才放下心來,笑道:“吃,我一早就聞到泥鰍香了。”
實話實說,比起乾巴巴的沒油水的蔬菜,顯然是重口味的炒泥鰍更有滋味。
老太太眼睛珠子不錯,硬是盯著她吃完一整條泥鰍才滿意地露出笑容,口中還是埋怨:“你們娃娃就是太客氣。忙了這半天工夫,連口能進肚子的茶飯都不肯吃。”
餘秋笑嘻嘻:“這不是很好嘛。奶奶,我今兒出門急,沒來得及拿錢跟票。回頭我給你送來啊。”
看來隻能先跟田雨借,後麵再想辦法還人家了。
“你講什麼怪話啊。”老太板下臉,“你這麼見外,還交糧票。我家不賣飯的,不收票。”
餘秋尷尬:“我們得按規定辦事。”
“那規定是給吃皇糧的乾部定的。你們哪兒來的錢鈔。你不許拿來,拿來就是不給我老太臉。”
旁邊鄭家人跟著附和,都不許餘秋掏錢拿票。請大夫進門還要大夫倒貼錢,楊樹灣沒這種規矩。
“上哪兒找去?接生娃娃才收兩個雞蛋。活到新社會,我們都是沾了主席的光才有這種好事。”
老太掰起手指數,“往前跑幾十年,我生娃娃的時候,要找產婆得給一隻雞、一塊三尺的紅布、一雙鞋、一鬥麥子還要另外把錢。哎喲喲,飯都吃不上,哪兒用得起產婆哦。”
“用得起也不能用。”鄭大媽送完麵條回來,笑著接話,“老太你忘記啦。我生娃娃的時候,那個收生婆婆的手就伸進去掏,跟挖山芋一樣,痛得我眼睛都翻過去了。”
衛紅聽得心驚肉跳,趕緊阻止自己的母親:“媽,你甭講嚇人的了。”
鄭大媽鼻孔裡頭出氣:“講,我憑什麼不講。就是要你曉得生你我受了多大的罪。”
鄭衛紅下意識地反駁:“媽,你這說的是生大姐二姐吧。你生我的時候不是在地裡頭,一蹲下來就生了。哪兒來的收生婆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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