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剛用了一回, 楊樹灣就辦起合作社, 水車自然成了公家的東西。在勤勤懇懇服役了近二十年之後,大隊終於買上了打水機,老水車自然光榮退休,又被寶珍父親小心翼翼地搬回家裡庫房放著。
寶珍母親熱情地邀請兩位知青上自家院子裡頭琢磨洗衣機的事。
她豪氣得很, 拍著老水車打包票:“要說好使,這方圓十裡八鄉的,咱家的水車是數得上名號的。”
當初她老公公在的時候,每回生產隊用水車, 他都小心的不得了。幾十年的功夫了, 水車一點都沒腐爛。
胡楊看著木製水車就雙眼放光:“這個好, 等我們把通往自留地的水渠修好了,這個可以車水進去。以後大家種菜也不用再自己擔水澆了。”
趙大爹笑了起來:“你們不是要做那個洗衣機嘛,還車水?”
“沒關係, 這水車能動嘛。要澆灌的時候就去抽水,其他時候用來洗衣服。”胡楊滿臉興奮, “餘秋, 你看這個成不?”
趙家的水車不小, 組裝起來足足有三四米高, 中間安裝了二十四根車軸。
“車軸太多了,這樣空間太小, 衣服沒地方擺。”餘秋走到水車後麵,示意同伴看,“咱們得在這兒貼上木板, 讓水車變成密封的環境,衣服在裡頭甩動的時候,才不會掉下來。”
趙大爹在邊上修理鋤頭,準備去自留地上鋤地,聞聲隨口應道:“這個好辦,車軸可以拆下來的。你想裝幾個?我給你拆了。”
“三個吧。”餘秋盯著水車琢磨,“多了衣服就沒有落差高度,少了衣服會纏到一起,帶不起來。”
水流的力道肯定比不上電機,速度上不去,就無法利用離心力將衣服甩開來。
趙大嬸聽說他們要將水車前後兩麵都封起來,立刻貢獻出家裡頭去年蓋房子剩下的木板,準備直接釘上去。
趙家大嫂澆完了院子牆角種的絲瓜、扁豆跟南瓜,好奇地伸了下腦袋:“都封起來了,衣服怎麼放進去啊。”
餘秋真被這個問題問倒了。
如果說將水車洗衣機設計成滾筒洗衣機那樣的封蓋模式,洗之前打開蓋子注入水放進臟衣服然後再蓋上,且不考慮到底上哪兒找這麼大的蓋子,就算找到了,半徑都要有她人高的蓋子又到底得怎麼蓋上去呢?
總不能洗個衣服還全家出動,旁邊再搭個梯子吧。
“大爹,還你家板車。”何東勝推著院門走進來,看他們圍著水車打轉的樣子,眉眼彎彎,“洗衣機做的怎麼樣啦?”
他前年高中畢業回鄉,看這群下放知青就跟看小孩子一樣,見到了總要忍不住逗一逗,“明天我能不自己洗衣服不?”
胡楊愁眉苦臉:“差點兒,我們這個蓋子不好裝。”
何東勝走到水車跟前,眉毛隨著眼睛移動的方向往上挑,然後又朝下壓,是個眉眼彎彎的笑臉模樣:“蓋子要不要裝中間試試?正好是同心圓。”
他伸手,用胳膊量了下水車的半徑,笑容更深了,“剛好,我家有個舊鍋蓋差不多可以用。”
餘秋有些遲疑:“那到時候洗衣桶不好清洗啊。”
她原先也考慮過像滾筒洗衣機一樣,衣服進出口就設立在同心圓的中間,但是持續的潮濕環境最容易滋養病菌。如果不經常清洗晾曬的話,水力洗衣機很快就會變成傳染源。
“那就外圈也分開裝,用完了就拆開來洗洗曬曬。”何東勝拿手在水車上比劃了一下,抬頭衝寶珍母親笑,“嬸嬸,拿個尺給我。”
他量了數據,拿鉛筆在水車軸上做了標記,“三個洗衣桶,每個裡頭裝多少衣服?”
寶珍趕緊去儲藏室拿杆秤,準備將衣服放在木桶中稱重。
胡楊看她還要打井水,忍不住樂了:“哪用這麼麻煩,這水車就是個圓柱體。我們把大圓柱體的體積剪掉小圓柱體的體積,剩下的就是三個洗衣桶的總體積。大圓半徑一米五,小圓半徑半米,高度半米,V=π×r2× h,那麼體積是……”
胡楊抬眼看寶珍,“你家有算盤不?”
“總體積是3.14立方米,平均每個劃下來差不多一立方米。”餘秋伸手在水車上比劃,“為了讓衣服在洗衣桶裡頭能夠得到充分的摜打,我們隻能在每個水箱裡頭裝一半的水,也就是0.5立方米,大概跟這六個木桶的體積差不多。寶珍,你試試每桶水能泡多少衣服。”
周圍靜悄悄的,隻有趙家雞婆回籠發出的咕咕聲。
餘秋抬起頭,才發現院子裡頭所有人都表情奇怪地看著她。
寶珍的二哥擔著水站在院子裡,兩隻眼睛都直了。
她下意識伸手摸了下臉,懷疑自己沾了水車上的陳年積灰。
寶珍結結巴巴:“餘……餘大夫,你怎麼知道剛好用六桶水呢?”
“你家水缸差不多就是0.5立方米,你又說你哥挑三趟剛好將水缸灌滿,那當然是六個桶了。”
可惜寶珍更茫然了:“那你又是怎麼知道水缸是0.5立方米的呢?”
“還是算圓柱體的體積啊。”餘秋笑了起來,“水缸也是個圓柱體……”
胡楊終於忍無可忍:“我們當然知道是算圓柱體,可你怎麼算出來的?又沒紙有沒筆還沒算盤,你怎麼算的?”
餘秋叫他快要崩潰的樣子逗樂了,眉眼一彎:“口算,我從小擅長口算,從來不用算盤。”
她小學時,學校怕放學太早家長來不及過來接會出事,免費給三年級以下的孩子開設興趣小組。
什麼書法班、美術班、舞蹈班、武術班等等,應有儘有。
她從小父母離異跟著奶奶生活,奶奶退休金微薄,她自然“懂事”地選擇不需要任何費用的珠心算班,倒是意外鍛煉出相當不錯的心算能力。
何東勝點頭:“你這速度,比人家打算盤都快了。”
寶珍滿臉羨慕:“餘大夫,你可真厲害。”
不僅懂醫術,連算數都比東勝哥哥跟胡大哥還快。東勝哥哥當年可是縣一中的第一名,胡大哥還是大隊會計呢。
餘秋摸了摸她的頭,微微一笑:“你好好學習,學會了自然就快了。”
想要當好助產士,可不能僅僅隻依靠臨床經驗的積累。一個人經曆再豐富也有限,必須得加強理論知識學習,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何東勝看了小赤腳醫生一眼,覺著這姑娘可真有意思,明明就比寶珍大兩歲,有的時候做派口氣跟比人家長一輩似的。
“嗷——痛痛痛,你鬆手。”
院子角落的水缸邊,趙二哥歪著腦袋,被自己老婆揪住了耳朵,痛得嗷嗷直叫,“水水水,水要翻了。”
趙二嫂一聲冷笑:“我再不喊你,你水都用來澆地了!”
看看地上那汪著的那一攤水,起碼有半桶沒倒進缸裡頭去。
“瞅什麼呢?要不要我給你端個板凳,你就坐在這兒瞅啊?”說著,她揪耳朵的力道更大了。
趙二哥趕緊求饒:“我瞅絲瓜能不能摘了,你不是說想吃絲瓜皮燉醬嘛。”
他不說還好,一說趙二嫂跟火冒三丈:“絲瓜?咱家絲瓜長那邊!”
二嫂一指身後,恨不得直接將丈夫耳朵拽下去,“我頭回曉得你後腦勺還長著眼睛啊!”
兩隻賊眼睛分明就是盯著人家城裡頭下來的女知青看。
呸!不正經的東西,去年打穀場上放《英雄虎膽》時,她就看出來了,趙家老二一直盯著女特務阿蘭瞧,眼睛恨不得粘上去。
寶珍撲哧笑出聲,一點兒也沒給自己哥嫂留麵子。
她拽著餘秋眨眼睛:“我二嫂醋勁可大了。去年放電影,我二哥多看了兩眼王曉棠,她就氣得一天沒吃飯。我大嫂跟我媽都說她傻,應該吃飯的,把我二哥的飯也吃光了,餓他兩頓,他就曉得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