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反應過來, 趕緊七手八腳的開車大隊乾部往卡車上送。
對呀, 他們現在有車, 當然得趕緊把人運到醫院裡頭去了。
餘秋還沒有來得及叮囑他們小心,那滿頭大汗的大隊乾部就直接被丟在了野豬身上。
餘秋嚴重懷疑這大隊乾部人嫌狗憎, 就連他的手下們都想趁機弄死他。
好在大隊的赤腳醫生還算靠譜,氣喘籲籲地馱來了醫藥箱。
餘秋趕緊接過聽診器, 開始在晃蕩的車廂裡頭給人做心肺聽診。剛才她數脈搏沒有發現明顯異常, 現在她想完成全麵的生命體征檢查。
可惜周圍環境嚴重不配合。
現在可沒有村村通路, 山村的道路崎嶇的讓人時刻坐在過山車上,更要命的是旁邊那位民兵隊長還喋喋不休, 一個勁兒嚷嚷:“你殺人了, 你等著蹲大牢吃槍子兒吧。”
小周嚇得渾身顫抖, 卻還緊緊抱著二妮, 天知道這姑娘為什麼跟著上卡車。她懷裡頭摟著兔子籠, 一副快要哭的模樣。
民兵隊長看她的樣子愈發來勁了:“彆裝瘋賣傻, 瘋病還能傳染不成?殺人就得償命!”
“閉嘴!”餘秋發出怒吼。
本來環境就糟糕, 卡車發出的巨大噪音跟不斷顛簸的車廂就讓她聽不清楚聽診器傳來的任何聲音。
現在這人還沒完沒了了。
餘秋嗬斥:“人還沒死呢,你存著什麼心?是惦記上人家的位子了嗎?”
民兵隊長氣得不輕:“你哪個呀?我看你也是走資派,還是走資派的大頭子。”
“你說什麼呢?”何東勝沉下臉,“小秋大夫可是我們紅星公社學□□思想的先進,她的研究任務可是上級領導親自交代下來的。”
似乎是牽涉到領導了,民兵隊長終於知道怕了,隻得悻悻地閉上了嘴巴。
餘秋卻從沒夠長籲一口氣,因為她心肺聽診, 同樣沒有發現明顯的異常。
這也是疾病最討厭的地方,幾乎所有急症病都不會再早期表現出明顯的特異性臨床症狀,可是一旦往後進展,速度就快的讓人甚至反應不過來。
急診科主任有句話,醫生必須得修煉到一眼定生死的地步,看到病人簡單的問幾句,簡單的體格檢查之後,甚至不需要等到相關輔助檢查,就要能大致判斷出這人基本情況如何,還能不能扛下去。
可做到這一步非常難,所謂的直覺往往是大量臨床經驗積累的結果。即使在講究循證醫學的2019年,醫生的臨床經驗同樣非常重要。
有的時候,就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細節,提示醫生進行進一步檢查,從而發現疾病真凶。
大隊乾部表情痛苦,連喊疼的聲音都顯出了艱難,可惜臨床檢查似乎跟他的表現又對不上號。
如果不是車廂冷的跟冰窖似的他還滿頭淋漓冷汗,餘秋真要懷疑他在裝病了。心率正常,呼吸音正常,腹部也沒有明顯的壓痛、反跳痛。
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他汗出成這樣?張力性氣胸嗎?總覺得哪兒不對勁。
那民兵隊長耐不住,還在催促:“你倒說說是怎麼回事啊?”
餘秋突然發火了:“你給我閉嘴!”
他轉過頭,催促赤腳大夫,“血壓計有嗎?給我血壓計。”
何東勝趕緊過去幫忙托著血壓計,好讓血壓計跟病人心臟保持水平位。
其實嚴格來講,應該讓這個大隊乾部平躺在車廂裡頭的。可是車廂靠門的位置有頭大野豬,這種情況下,無論是挪動大隊乾部還是野豬都不太容易。直覺又告訴餘秋,她要儘可能減少對這位大隊乾部的搬運。
可惜測量的血壓結果還是正常的,甚至可以說相當標準,120/80mmHg。
溫度計夾在他嘎吱窩底下,餘秋拿出來,對著手電筒要看數據的時候,車廂忽然間劇烈的顛簸起來。
她原本就蹲在車廂裡頭,這下子一顛簸,她整個人都往前頭栽。饒是何東勝伸手扶住了她,被她抓著的水銀溫度計還是飛了出去,直直砸向那位民兵隊長。
湊巧的是,這位民兵隊長又開始喋喋不休,正好張開了嘴巴。他隻覺得牙齒被什麼東西撞上了,然後然後本能地一閉嘴巴,隻聽一聲輕微的哢嚓,有什麼東西被他吞進肚子裡頭了。
民兵隊長大驚失色,趕緊拽出嘴裡頭的東西,那是支已經被咬掉頭子的溫度計。
他們大隊的赤腳醫生抓著手電筒照過去,頓時發出驚呼:“哎喲,汞有毒哎,水銀有毒的。”
民兵隊長頓時嚇壞了,在八個樣板戲出來之前,國內銀幕曾經熱鬨過一段時間,還是有些諜戰以及古裝片上過大幕布,他看過古代皇帝用水銀殺人嘞。
可憐的民兵隊長差點兒當場暈倒,一個勁兒地嚷嚷:“你們趕緊給我找解藥啊。”
餘秋一本正經:“那隻能去醫院裡頭看看了,這裡什麼都沒有。你不要講話,不然震動到了水銀,說不定吸收的更快。”
何東勝在邊上默默地看了她一眼,什麼都沒說。
民兵隊長嚇都嚇死了,又想催促霍鐵柱快點兒開車,又害怕自己一動就沒命,這短短的20來分鐘車程,幾乎要了他的命。
等到車子停在白子鄉公社衛生院門口時,民兵隊長看上去比原本要送醫院的大隊乾部情況更嚴重。
值班的醫生護士幫忙找來了推車,先一溜煙地拖著幾乎暈厥過去的民兵隊長往裡頭去。
躺在卡車上的大隊乾部反倒無人問津了。
還是餘秋找來了拖車,跟著何東勝以及大隊赤腳醫生一道,把人放下車。
白子鄉衛生院不大,晚上值班醫生隻分成普通急診以及產科急診兩部分。
值班醫生跑去忙不小心吞了水銀的民兵隊長,餘秋隻好自己拖著大隊乾部去做心電圖。
雖然到目前為止,這人生命體征仍然正常,她還是覺得不對勁。
也許有什麼隱匿性的嚴重疾病已經發生了,如果她不儘快找出原因的話,這個人或許會活不過今晚。
餘秋沒辦法解釋自己的推測,這是一種說不清楚的直覺,是她曾經長期泡在急診病房裡鍛煉出來的所謂的第六感。
然而讓餘秋鬱悶的是,大隊乾部的心電圖也是好的,標準的可以去當模板,完全沒有任何異常。
護士過來幫忙抽了血,急查的血常規凝血功能也沒有問題,其他的檢查項目衛生院暫時沒有開展,餘秋隻能自己對著幾張檢查報告單發呆。
她不死心,決定給大隊乾部做一次全麵的體格檢查。這辦法又純又笨,可誰讓她找不到更好的解決方式呢?
大隊乾部一個勁兒的喊疼,卻又說不清楚到底什麼地方疼。
餘秋讓他脫掉棉襖做檢查的時候,他十分不樂意。
其實不怪病人,因為現在的衛生院根本沒有任何取暖設施。
天寒地凍的,棉襖一脫,說不定檢查不出來任何問題不講,還要把人直接凍感冒了。
餘秋一個頭兩個大,她真是懷念醫院的恒溫係統啊。尤其是這種天氣,省人醫的暖風係統絕對可以讓人穿著單衣來回跑幾趟都要汗流浹背。
大隊乾部疼得夠嗆,被逼著躺在檢查床上寬衣解帶。衣服還沒脫兩件,他的嘴唇就凍得烏紫,手指甲也發紺,整個人瑟瑟發抖。縱然護士幫忙拿了棉被過來,還是凍得他夠嗆。
先前幫忙打麻醉的大夫,被從休息室叫出來了,匆匆忙忙趕到治療室。
看到餘秋,他直接問:“什麼情況?”
餘秋搖頭:“我也說不清楚,他說他疼的厲害,但到現在為止,我還沒有檢查出陽性體征。心跳是好的,心電圖正常,呼吸稍急,血壓之前測的是120/80mmHg。體溫還沒測出來,但不像發燒。”
麻醉醫生還沒說話,旁邊的赤腳大夫先開了口:“呀,他今天血壓倒正常,以往都是150/100的mmHg的樣子。”
赤腳醫生給全大隊的社員都做了健康檔案。
餘秋看躺在檢查床上的大隊乾部,心裡頭暗道,臉大脖子粗,不是領導就是夥夫。乾部可真是三高的高發人群。
不對,等等,脖子粗。
餘秋立刻掀開這大隊乾部身上的棉毛衫。
因為寒冷,他的皮膚已經泛出了青紫色,然而餘秋還是艱難的在他胸口的第6~7肋間找到了一處拇指甲蓋大小的挫傷瘀斑。
這顯然是剛才他撞到卡車上時,剛好不小心衝上了鐵架子。沒想到即使隔著棉衣,那一下也撞得不輕。
餘秋趕緊拿著聽診器做心臟聽診,這一回心音已經變得遙遠。
要死了,果然是心包壓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