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就像一道閘門,不去碰觸永遠是封閉的。而一旦打開,所有以為遺忘的過往都會傾瀉而出。
七年前,葉緋十七歲。
高二暑假的時候,為了趕在高三前浪一波,約了幾個關係不錯的同學去鬆市旅遊。
鬆市地處北方,相對於經濟飛速發展的鳳市來說,要落後很多。但整個城市的旅遊資源卻非常豐富,不僅自然景觀壯麗,人文景觀也很出色。
葉緋白天爬了一天的山,還被穀瑞嘉這個傻子拽著,走了幾百道台階去拜了姻緣寺,晚上回到酒店時,腿都是軟的。本打算洗漱完就睡覺,卻被一個不請自來的人攪亂了清淨。
葉緋長得好、性格好,成績不錯,家裡又算小富,因此在學校裡非常受歡迎,每天跑過來遞情書的男男女女不知凡幾。
但他天生開竅晚,喜歡籃球、喜歡打遊戲,唯獨對談戀愛沒興趣。其他人見他這樣,慢慢也就放棄了,唯獨一個人除外。
梁承玉是葉緋隔壁班的同學,高二下學期才轉過來,當時還在年級裡引起了轟動。無他,梁承玉長得太帥了。挺拔又乾淨,完全符合女生心中理想的初戀形象。
這位初戀男神對所有追求者都不假辭色,卻偏偏看上了葉緋。從第一次見麵起,就對葉緋窮追不舍,無論葉緋怎麼拒絕都沒用。
這次更是通過葉緋的朋友,得知了他的去向,直接追來了鬆市。
葉緋大晚上忍著渾身酸痛被朋友叫下樓,本以為發生了什麼急事。結果一出門,就碰上了手捧大束玫瑰的梁承玉。
“葉緋,做我男朋友吧。”梁承玉將那束玫瑰塞到葉緋懷裡,含情脈脈地看著他。
周圍看熱鬨的人紛紛開始起哄,包括葉緋那個朋友。
“答應他,答應他!”
“彆矜持了,這麼帥還猶豫什麼!”
“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親一個親一個!”
……………………
自以為的深情不是浪漫,而是騷擾。
葉緋那時候正值中二期,性格最是叛逆。冷眼看著這荒謬的一切,隻覺得一股怒氣直衝腦門,根本控不住。
一句話不說,抓著那束花往垃圾桶裡一丟。不顧朋友在身後的叫喊,寒著臉抬腳就走。
鬆市夏季的夜晚,街邊大排檔坐滿了喝酒擼串的人,桌子底下有胖胖的流浪狗在搖著尾巴討食;服務員阿姨一邊上菜,一邊跟熟客聊自己剛考了雙百的小孫子;才下班的白領擦掉口紅,豪邁地一口啤酒一口肉,言談間,笑聲傳出去老遠。
熱鬨又充滿了煙火氣。
葉緋邊走邊看,心情慢慢平靜了下來。
他在街角停下,四下看看,這才發現自己不知道走到了哪裡。正打算隨便拉個人問問,耳邊忽然傳來一道尖銳的女聲:“你看看給我們家孩子傷的!沒爹沒媽的小畜生就是沒家教!”
葉緋心情本就不好,這句沒媽恰好戳到了他心上。他微微斂目,撥開人群走了過去。
一個滿臉橫肉的中年婦女,正拽著一個穿初中校服的瘦弱男生破口大罵,她旁邊站著個和她有三分相似的男生,眉眼間儘是得意。
打眼一看就知道,應該是兩個男生在學校發生了矛盾,其中一方的家長找了過來。
“就你橫是不是?”中年婦女伸著兩根手指,不停地往男生腦門上戳,“你再橫一個給我看看?”
男生臉色發白,儘量鎮定地解釋道:“是他先欺負我的,我書包和課本都被他踩上了腳印。”
“還嘴硬!”女人瞪著眼,唾沫星子滿天飛,“踩了你不會擦乾淨嗎?這點小事用得著動手?”
周圍有人勸她,罵兩句出出氣就算了,孩子的事情讓孩子自己解決。
她冷笑一聲:“孩子個屁!這沒爹沒娘的玩意遲早是監獄的料!”
葉緋實在看不下去了,上前直接把那個男生拉到了身後,嘲諷道:“那你這麼囂張,是有幾個爹啊。”
周圍瞬間一靜,隨即響起撲哧撲哧止不住的笑聲。
女人惱羞成怒:“小-逼-崽子滾邊去!這裡這麼多人,就你愛管閒事。”
葉緋微微一笑:“街邊也有這麼多條狗,怎麼就你愛亂吠。”
“你!”女人被他氣得臉紅脖子粗,下意識就要抬手去打。
“你動我一下試試,”葉緋躲都不躲一下,他掃了一眼女人的兒子,嗤笑,“到時候老子讓你兒子連假aj都穿不起。”
女人呼吸一窒,肥厚的手掌在半空中晃了兩下,到底還是放下了。
眼前這個男生雖然年紀不大,但衣著光鮮、眉眼張揚,看著就不是普通家庭能養出來的。況且……她兒子那雙aj確實是假的。
女人對葉緋微微有些忌憚,可就這麼走了又實在不甘心。瞪著葉緋身後,色厲內荏道:“晏雄!我告訴你,你打我兒子的事不會就這麼算了!”
“你兒子是傷了還是殘了啊。”葉緋瞥了一眼女人旁邊的男生,男生立刻一縮肩膀,躲到了他媽身後。
“慫貨,”他不屑地移開眼,“踩人家書包和課本不就是找揍?不然這樣——”
葉緋眯著眼睛,上下打量了女人一眼:“我給你幾腳,你也好好忍著,反正回家擦乾淨就行了。”
女人張了張嘴,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半晌,才一把拉過她兒子,對晏雄道:“什麼東西!以後離我兒子遠點!孤兒院出來的崽子,看著就惡心。”
“惡心?”葉緋痞痞一笑,黃色的小卷毛在腦袋上飄來飄去,“懷了誰的孩子找誰去啊,關人家一個學生什麼事。”
周圍人登時哄堂大笑。
女人一口血卡在喉嚨裡,差點沒憋死。她惡狠狠地瞪了葉緋一眼,拽著她兒子就走。經過葉緋身邊時,壯碩的身體一斜,就要撞上去。
葉緋正處在發育期,瘦得跟竹竿似的。這一下要是撞實在了,也夠他喝一壺的。千鈞一發之際,一隻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將他拉進了懷裡,躲過了女人的身體。
葉緋埋在那個人胸口,鼻尖縈繞著他身上乾淨的肥皂味,一時之間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梟哥,你來了啊!”晏雄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葉緋抬起頭,正撞入了一雙漆黑的眸中。
“我叫晏雄,”叫晏雄的初中生在見到他哥之後,恢複了不少精神,嘰嘰喳喳地給葉緋介紹,“這是我哥……”
晏梟眨也不眨地看著葉緋,打斷晏雄的話:“我叫晏梟。”
葉緋下意識地回了一句:“我叫葉緋。”
“剛剛多虧了緋哥,”晏雄摸了摸腦袋,有些不好意思,“要不然我一個人肯定應付不來。梟哥,是緋哥幫了我。”
晏梟說“知道”,又說“謝謝”,好像是忘了,仍舊沒有放開抱著葉緋的手。
“小事。”葉緋擺擺手,從他懷裡掙脫出來。
“剛剛那個人是我同學,”晏雄主動給葉緋解釋,“因為我是孤兒,一直欺負我。我今天實在忍不住反抗了,結果他就叫了家長。”
說到身世的時候,晏雄雖然掩飾得很好,但臉上還是透著些許黯然。他衝葉緋笑了笑,說:“梟哥不是我親哥啦,我們在同一所福利院長大。”
葉緋抬頭看向晏梟,然後發現,從剛剛開始,晏梟的視線就一直落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