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位姑娘都來齊了,連眼睛紅腫的裴元君都在。
裴元君衣著打扮同之前沒什麼區彆,甚至更為華貴一些。仿佛隻有這樣,她依然還保有自己從前的尊榮。流光溢彩的步搖、鑲玉鏤金的華勝、水波絲滑的雪紗裙。一舉一動端莊淑雅,看上去還是那個人人豔羨的侯府嫡女。
“三姐姐,你坐那邊去吧,這個位置你應該讓給二姐姐。”說話的是裴元華。
嫡女變庶女,庶女變嫡女。庶女確實應該要給真正的嫡女挪位置,裴元君恨的是裴元華早不說晚不說,偏等眾人都落了座才說。
她咬唇看著,目光隱恨。
以前她是嫡女,這個四妹妹無論到哪裡都喜歡巴著她。她有時侯樂得有人奉承,有時候又極儘厭煩,有時候沒什麼好臉色。
給人臉色和被人下臉,滋味不可謂天差地彆。正是因為她從嫡女變成庶女,她心裡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和從前一樣高高在上。
她想過會受到的羞辱,沒想到來得這麼快。
裴元若顰眉凝思,雖說四妹妹這話突兀,但實在是有道理。且不說嫡庶有彆,單論長幼元君也應該給元惜讓位置。
裴元惜沒有看她們,也沒有在意裴元君含恨的眼神。“不必讓來讓去,我看這樣很好。”
裴元華誇張稱讚,“二姐姐,你真是心善。明明你才是嫡女,卻由著三姐姐這個庶女占著自己的位置。都說嫡庶有彆,外人瞧著三姐姐通身的氣派,隻怕依然還認三姐姐是嫡女。”
如此明晃晃的挑撥離間,裴元君很是惱怒。
看熱鬨的不嫌事大,裴元惜沒有搭理拚命挑事的裴元華,讓裴元君長鬆一口氣。轉頭想到自己再是自欺欺人,在這個傻子麵前都要矮上幾分,心裡百般不是滋味。
裴元華撇嘴,開始同裴元惜套近乎。裴元惜實在是懶得搭理她,反倒是認真向裴元若請教一些該注意的事項。
那位夏夫子對她們之間的明爭暗鬥不感興趣,板著的臉苦大仇深地盯著自己麵前的琴。待到時辰一到,自顧開始授課,也不管有沒有人認真聽。
這般夫子,倒是少見。
若不是自己真的琴藝高超,想是不敢如此懈怠。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裴元惜感覺裴元若有好幾次都看向夏夫子。那目光常常出神,時不時悄紅雙頰。
她心沉了沉,若有所思。
夏夫子的琴音時而高山流水,時而慷慨激昂,又時而陰鬱沉悶,著實太過隨心所欲。不過琴技實在是高超,便是如她這等絲毫不通琴藝之人都能感覺到他琴聲裡的靈魂。
授課完畢,夏夫子抬腳便走。仿佛這些侯府姑娘是洪水猛獸,他唯恐避之不及。那飄逸的身影太過匆匆,不多時便消失在她們的視線之中。
裴元惜看到裴元若眼中的失望,心下了然。
“二…二姐姐。”裴元君出聲。
這聲二姐姐引來裴元華誇張的嗤笑聲,“我差點忘記了,現在她才是二姐姐,而二姐姐你以後就是三姐姐。三姐姐你一聲二姐姐,把我嚇了一大跳。”
曾經的裴元華何時敢對裴元君這樣說話,聽在裴元君的耳中分外的羞辱和難堪。她要鼓起多的勇氣才能叫一個原來的庶妹為二姐姐,若不是母親叮囑她要和這個傻子好好相處,她何至於這般。
如今的她,唯有討好母親才能保留自己從前的體麵。如果失了母親的心,那麼她在這侯府之中人人可欺。
她刀子一樣的眼神刮過去,縱然她現在是庶女,那也不是裴元華能嘲笑的。
“四妹妹,不管我是行二還是行三,我都是你的姐姐。”
“知道了,三姐姐。”裴元華狀似親昵地靠近裴元惜,裴元惜不動聲色往後退一步,同裴元若挨近。
裴元若心神還黯然著,之前沒有注意幾個妹妹之間的暗流湧動。此時醒過神來,不用問便知發生何事。
她自來不喜歡裴元華對裴元君太過奉承,同樣也不喜歡對方此時落井下石的幸災樂禍。同一府的姐妹,理應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四妹妹這性子真該好好改一改。
“四妹妹,你三姐姐說得對,她始終是你的姐姐。咱們都是姐妹,自當榮辱與共。你在府中這般言辭不妥還罷,若是在外麵依然如此,丟的是整個侯府的臉麵。”
裴元華對裴元若還是很尊重的,裴元若平日裡為人實在是讓人挑不出半點錯來。她不情不願地同裴元君道歉,提出要去裴元惜那裡坐一坐。
“我聽人說二姐姐的院子原是姑母的院子,是咱們侯府的獨一份。我一直想進去看看,擇日不如撞日,我看我們姐妹一起過去坐坐,不知二姐姐歡不歡迎?”
裴元惜還沒開口,裴元若說她沒空,她還要回去跟著教習嬤嬤學宮規禮儀。裴元君表示她也沒空,她要去沈氏跟前侍侯。
兩人先走一步,留下裴元惜和裴元華。
裴元華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二姐姐,你聽聽三姐姐那話,她要去侍候母親,合著還當自己母親肚子裡出來的親骨肉。”
她以為裴元惜定會大怒,且引她為知己。
誰知裴元惜表情淡淡,道:“她是被母親親自養大的,感情自是不一般。我身體還沒有好全,就不陪四妹妹說話,先行一步。”
裴元華哪裡願意,姨娘可是叮囑過她,無論如何都要同這個新的二姐姐處好關係。還說這個傻子之前癡傻,比裴元君更好哄弄。
“二姐姐,你身體不舒服嗎?正好我順路,我送你回去吧。我都聽說了,你是被三姐姐推倒的,她那麼對你,你還替她說好話,你真是太心善了。”她作勢要擠開春月,扶住裴元惜,卻不想被裴元惜輕輕推開。
裴元惜神情依然平淡,但是那清靈的眸中卻閃過一絲嘲諷,“四妹妹認為我是善心之人,定然覺得我又蠢又傻,比其他人好糊弄吧?”
“哪能呢,我怎麼可能會這麼想。我是真的為二姐姐叫屈,你經曆這樣的事情還以德報怨,偏偏三姐姐她還那樣對你,我真是看不下去了。”裴元華一臉的替她打抱不平。
侯府的四位姑娘,裴元華最為嬌俏,她年紀又是最小,便是放在從前裴元若都不怎麼會說她。她又巴結著裴元君,沈氏對她還算不錯。下人們都是眼亮心活的,在侯府沒人敢看輕她。
前些日子秋姨娘被診出有孕,闔府上下更是看重。她以為自己這般示好,裴元惜肯定會領她的情。沒想到這個傻子不知好歹,竟然不接她的茬。
甚至還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她。
“二姐姐,你為什麼這麼看我?”
她今天穿的是粉色衣裙,出門的時候仔細檢查過,無論是身上還是妝容都沒有一絲不妥,這個傻子為什麼如此看她?
裴元惜唇角泛起淺淺的冷笑,“四妹妹,我是傻了十年,但我還能清清楚楚記得這十年間發生過的每一件事情。”
裴元華心一突,有種不太妙的感覺。
隻聽到裴元惜道:“我記得那一年我十歲,四妹妹你七歲。你正拿著一塊點心逗狗,恰巧我從那裡經過。你叫住我,說隻要我同那狗爭贏了,那塊點心就是我的,這事你還記得嗎?”
裴元華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她怎麼可能不記得。她記得這個傻子當時看著點心流口水,要不是她聽到大姐姐的聲音,隻怕這個傻子還真會同狗搶點心。
她記得自己十分遺憾,後來還去蹲守過這傻子幾回,卻是再也沒有遇到過。
沒想到這個傻子居然還記得,那她和姨娘的計劃…
“二姐姐,我不記得了。我那時候還小,我肯定不是故意的。我定然是以為狗狗很可愛,二姐姐你也很好玩。”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因為她在裴元惜的臉上看到毫不掩飾的譏笑。
裴元惜的眼神是那麼的冷,那笑是亦是冷到令人發寒。不記得了,真是好借口。可惜她還記得,甚至記憶猶新。
那時候的她就困在身體裡,眼睜睜看著自己被人戲弄。沒有心智的自己垂涎裴元華手中的那塊點心,裴元華還故意對身邊的下人說:瞧這個傻子,一塊發黴的點心都這麼饞。
“三歲看小,七歲看老。四妹妹你那時候已經七歲,七歲就知作惡,想必長大以後品性好不到哪裡去。我曾經癡傻不假,但如今我心明如鏡。你最好是彆在我身上打什麼歪主意,我可不是什麼好性子。”
裴元華呆了,她真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說好的傻子呢?說好的好糊弄呢?清醒過後的傻子都這麼厲害嗎?
“我…我真的沒有…”她像是急得要哭。“大姐姐說我們姐妹要榮辱與共,我是真心想同二姐姐交好。”
榮辱與共?
“先前我癡傻時,你們嘲笑我戲弄我,那辱是我一人之辱,你何曾與我共過?如今我是嫡女,往後榮華自是比你多出不止一星半點,你覺得我的榮會同你一起分享嗎?我的榮辱皆是我一個人的,與你何乾?”
裴元華不過十二歲的姑娘,以前也是彆人捧著慣著的,從未遇到如此不給她臉麵之人。便是以前的裴元君,也會給她幾分體麵。
聽到裴元惜如此不留情麵的話,真的要哭了。
裴元惜不看她一眼,眼神中沒有半分軟化,“少在我麵前假惺惺,你哭給我看,隻會讓我覺得貓哭耗子假慈悲。”
她再也沒忍住,捂臉哭著跑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