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庭院內,顧氏同沈氏正在說話。
出了這樣的事,姑嫂二人都有些尷尬。顧氏說到婆母一回府就發作李家父子,那李家父子賭咒發誓不知道李姨娘的所作所為。李姨娘本不是李家的骨血,李家父子表著忠心,還當場同李姨娘斷絕關係。
林氏氣得太狠,不敢再用這對父子。念在李父過去的忠心,把李家人貶到莊子上。
“母親病了,說是頭疼。”顧氏道:“她那是氣的,說是自己千不該萬不該念那惡奴可憐,讓她當了你的丫頭。”
沈氏抹淚,“事已至此,是我識人不清,怪不得母親。”
顧氏歎息,也不知是該慶幸還是該氣憤。早前她還提過那麼一嘴,說那孩子若是個好的,她倒是有些願意給兒子聘娶。如今那孩子不僅好,且還恢複嫡女的身份,倒是全乎她的心意。
補生辰禮的事,是她提出來的,她是來給那孩子做臉麵的。
餘光掃到一旁侍候的裴元君,她眼神閃了閃。小姑子還把這個庶女養在身邊,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
她不喜歡裴元君,以前也隻做些表麵功夫。
兩家早有意結親是不假,但這個前外甥女性情太過狹隘。她的娘家侄女壓根對寅哥兒沒有那個心思,愣是被擠兌得不太願意登侯府的門。
她一直對這門親事不滿,拖著遲遲不敢過明路。如今看來,也虧得是沒有定親,否則眼下是騎虎難下掰扯不清。
裴元惜進來時,她眼前一亮。
清清爽爽的女兒家,不驕不矜從容恬靜,骨子裡生出的氣度可不是單憑富貴就能堆出來的。心道到底是真正的嫡女,便是傻了多年也不比那些貴女們差。
“好孩子,快到舅母這裡來,讓舅母好好看看。可憐見的,頭還疼不疼?”
裴元君眼神微黯,舅母從來沒有對她如此親熱過。以前她也是嫡女,舅母非但對她不親近,反而隱約有些若有若無的嫌棄。
為什麼裴元惜可以?
如果說她現在不能和裴元惜比,那以前呢?
顧氏已經命下人把那些生辰禮取出來,招呼裴元惜上前。一件件一擺出來,細細地說道那些東西的來曆。
這些東西都是她親自選的,每一件都不比之前送給裴元君的差。裴元惜正好手中拿著一支步搖,皺著眉頭看向裴元君。
這支步搖同裴元君頭上的那支有些相似,顧氏順著視線看過去,當下表情不好。小姑子到底有沒有拎清,誰才是親生的。
庶女穿得明麗華貴珠光寶氣,嫡女素淨無華身上連一件像樣的首飾都沒有。她最是見不得小姑子優柔寡斷的性子,既然親生的女兒已經認為,真沒有必要再寵著彆人的女兒。何況要不是李姨娘惡奴害人,元惜怎麼會遭那麼多的罪。
嫌棄憎惡都來不及,還讓元君過得比自己的親生女兒體麵,真真是糊塗得很。換成是她,她不弄死這個庶女都算是好的。
“元君頭上的那支步搖,我瞧著好像是你的陪嫁。”
沈氏訥訥,“是。”
顧氏搖頭,“咱們女子的陪嫁,將來都是留給自己親生骨肉的。眼下真相已經大白,你的親生女兒是元惜。”
這是在提醒沈氏要拎得清,莫要讓庶女越過自己的親生女兒。這些東西都是元惜的,理應立即收回來。
裴元君臉色變了。
裴元惜垂著眸,似乎在看自己手中的那支步搖。
顧氏心道小姑子實在是叫人不知說什麼好,親生女兒被人換走受儘苦難。一朝認回不知如何補償,反倒還把個假女兒養在身邊。
這些東西是元惜的,倘若日後元惜嫁到昌其侯府,那就是他們昌其侯府的。不管是她心疼這個孩子也好,為他們侯府打算也好,今天她勢必要替元惜出頭。
沈氏麵色微白,心又開始撕扯般痛。
有些事旁人看來容易,嫡庶分明。可是於她而言,是割不斷舍不掉的感情。她知道嫂子的意思,也知道應該把元君趕出軒庭院。她更知道眼下最重要的是彌補元惜,儘到自己身為母親的責任。
所有的一切她都知道,但是做起來好難。
她忘不掉這十五年來和元君的點點滴滴,忘不掉母女二人親密相處的那些個朝朝暮暮,忘不掉自己把元君視為畢生依托的傾情相待。
“嫂子…”她的語氣帶著一絲乞求。
顧氏歎氣,“我知道你還憐惜之前的母女之情,元君確實無辜,但我們元惜更可憐。你想想李氏做的事,你憐惜她生的女兒,這些年視若珍寶,便是揭穿真相都還這般善待。你可曾想過自己的親生女兒過的是什麼日子嗎?”
沈氏臉上現出痛苦之色,愧疚地望向自己的親生女兒。她不敢想,一想到自己原本天資聰穎的親生女兒遭遇的那些苦難,她都恨不得打自己一頓。
她的心痛到徹骨,嘴唇動了動沒說什麼。
顧氏又是一聲歎息,知道小姑子一向心軟慣了,必是在左右為難。她語氣淩厲起來,“今天這事叫我碰上了,那麼我就來當這個惡人!”
裴元君全身發涼,從頭到腳一片麻木。舅母是什麼意思?難道是要把自己的東西全部拿走給那個傻子嗎?
她已經沒有嫡女的身份,這還不夠嗎?
“母親…”她求救地看向沈氏。
沈氏痛苦彆過臉去,不敢看她。
顧氏怒了,“元君,以前你母親老說你如何知理明事,今日一見你實在是令人失望。你占著元惜的身份十五載,期間受儘你母親的疼愛,錦衣玉食綾羅綢緞享之不儘。便是揭穿你生母的種種惡毒,你母親依然願意將你養在軒庭院。事到如今,你不知感恩,反倒還想占著原本不屬於你的東西,是何道理?”
裴元君被顧氏一通說教,臉皮子紅了白,白了紅。偌大的廳堂內,像有穿堂風狂嘯而過,將她身上的體麵扒得乾淨。
她很想有骨氣地反駁,可是她深深知道那些東西將是她最後的一絲體麵。
“我也是不那等刻薄之人,往年昌其侯府送你的生辰禮你便留著吧。至於你母親的陪嫁,你是一件都不能占著,因為那些東西都是元惜的。”顧氏說到這,對恍恍惚惚的沈氏道:“今天我做為舅母,我就替元惜出這個頭!”
過去十五年,裴元君身為侯府唯一的嫡女,沈氏唯一的孩子,可謂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沈氏對她簡直是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飛了。那些個陪嫁的東西,不拘是玉器名畫還是首飾珍寶,裴元君想要什麼她會雙手奉上。
半人高的美人瓶,雕刻精美的珊瑚盆景,通體碧綠的玉貔貅,件件珍品隨意地擺放在裴元君的屋子裡。妝奩處幾個精美的匣子,匣子裡碩大的珍珠頭麵、鑲玉鏤金的各種釵環琳琅滿目。
顧氏端坐在正中間,看著下人們忙碌。
裴元君的心在滴血,感覺自己的體麵被人扒得乾淨。最後顧氏說到做到,除了昌其侯府送的那些東西,屋子裡像是被洗劫一空。
原本精美的布置變得空蕩蕩,隻剩一個空架子。
那些東西擺在一起,顧氏問裴元惜如何處置。裴元惜並不在這些東西,認為還是交還給沈氏處置為好。
顧氏感慨她太過懂事,越發對她滿意。
看向裴元君的眼神,便不那麼好看了。“你是庶女,這些東西不是你應該得的。我原指望你是個懂事的,不需要我親自來教你就能把東西主動讓出來。不想你到底是叫人失望,枉費你母親這麼多年對你的疼愛。”
顧氏的話,再一次紮得裴元君的心滴血不止。“舅母,我隻是一時之間沒有想到,這些東西本該就是母親的,理應還給母親。”
不說是裴元惜的,隻說是沈氏的。
顧氏意味深長長地看著她,對沈氏道:“以前你總和我說元君多麼懂事貼心,我看不過爾爾。比起元惜來,她真是差遠了。前些日子我還聽說什麼玉佩的事,我瞧著怕是有人存心誣陷。”
沈氏麵臊到無地自容,自己早該這麼做的,可是她狠不下這個心來。如今娘家嫂子出了手,她心裡鬆口氣的同時又覺得百般不是滋味。
她想起玉佩的事,又想起在水榭元君推元惜的那一次,還有那摔斷的玉筆,她的心開始動搖。元君…以前不想,是因為元君是她的親生女兒。可是現在想想,似乎很多事情都和自己以為的不一樣。
裴元君看出她臉上的懷疑,心不停往下沉。她強忍著恨意,努力裝作明理的樣子,“母親,舅母實在是誤會我了。我之所以舍不得這些東西,是因為它們都是母親你給我的。”
東西是母親給的,舅母憑什麼說是她占著的。她以前是侯府嫡女,這些東西她都用慣了。如果她還是母親的親生女兒,有誰敢說她半個不字。
說來說去,都是這個傻子壞事。
要是傻子一直傻下去,是不是就沒有現在發生的一切?她隱恨的目光不自覺看向裴元惜。“母親,這些東西我都不在意。彆人誤會我也好,說我不懂事也好,我統統都不在乎。我知道母親疼我愛我,我有母親就夠了。”
裴元惜望過來,裴元君竟然是在效仿自己。
顧氏皺眉,這些怎麼聽著有些耳熟。她可不是什麼好性,對沈氏道:“這什麼人生的孩子,自然是像什麼人,有其母必有其女。元君虧得是你養大的,性子才沒有同那個毒婦一般。不過小心思倒是不少,知道眼下最應該巴著誰不放。”
“舅母,我說的都是真心話。母親疼我十五年,我心裡特彆感激。我知道如今我是庶女,你們因為我的…生母都不喜歡我。我不在乎,我隻在乎母親。”
裴元君孺慕地望著沈氏,她以為沈氏定然會感動。
誰知沈氏聞言下意識往裴元惜那邊移了兩步,離得遠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