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意識到自己說話的語氣有些不妥,他趕緊找補,“太妃那裡很是關心裴二姑娘,不如龔太醫你再好好瞧瞧?”
龔太醫哪裡敢不應,忙又替裴元惜重診一遍。他心裡犯著嘀咕,不知陛下哪裡心血來潮,今日出來纏著他要同他一起出宮。
他原以為陛下隻是找個借口出宮,自己到宣平侯府請脈的時候陛下肯定沒有興趣跟著。沒想到陛下不僅跟了,還一直跟到裴二姑娘的院子來。
事出反常,必有內情。
瞧著陛下這般緊張裴二姑娘的模樣,莫非是……論年紀,裴二姑娘同陛下差不多大。論身份,侯府嫡女的身份也是夠的。
如此想著,更是小心謹慎。
反複探脈,確實沒什麼大礙。
“應該沒什麼大問題,不過還是要好好將養,不要勞神不要動肝火。”
商行皺起眉,不知在想什麼。
裴元惜若有所思,想努力忽略他的存在。可是他同龔太醫這麼一來一往,自己不聾不瞎的還真沒辦法視而不見。
心道這小皇帝還真叫人琢磨不透,他倒是不怕自己懷疑。
“龔大人,這位是?”
龔太醫噎住,不知該如何回答她。
商行朝她擠眉弄眼,“我叫小重子,在太妃宮裡當差。”
自稱我,裝奴才都不像。
裴元惜像是沒有聽出來,“原來是小重子公公。”
商行聽到公公二字臉微變,苦哈哈地耷著眉眼。
沈氏扶著香芒的手進來,沒有注意商行。虧得有外人在,她多少自在一些。詢問過龔太醫,得知裴元惜身體無礙後表達侯府對他的感謝。
她身體本來不是很好,加上換女之事打擊太大,一張臉憔悴無比。原本清瘦的身體看上去又清減幾分,肉眼可見的病態虛弱。
龔太醫醫者本能,多看她兩眼。
裴元惜似乎看到龔太醫的表情,道:“龔大人,我母親身體一向不好。最近更是憂思過多,能否請大人也替她看一看。”
沈氏忙著拒絕,“不用麻煩龔大人,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都是多年的老毛病。董太醫一直替我看著,元惜你彆擔心。”
侯府有大夫,專侍妾室庶子庶女等主子,像康氏沈氏這樣的誥命夫人是有太醫定時請平安脈的。上回裴元惜大病,若不是情急,宣平侯也不會派人請來龔太醫。
以往來侯府的都是董太醫,也就是裴元惜這兩次請的是龔太醫。論醫術,龔太醫自認為自己不如董太醫,且品階也比董太醫要低。
裴元惜一開口,商行就看向龔太醫。也不說話,就那麼看著。
龔太醫宮裡行走多年,這點眼力勁還是有的。
沈氏不願麻煩彆人,見龔太醫放好脈枕,拒絕的話有些不好意思再說。她有些欣慰,到底是親生的女兒,元惜再是同自己不親近,心裡還是關心她的。
龔太醫原想著不過是個順水人情,但很快便皺起眉頭。
“侯夫人,敢問你的病情董太醫是如何對你說的。”
沈氏自小身體就不是很好,林氏從小開始替她調養身體。怕她嫁人後身體有虧,特意尋了好方子仔細叮囑她身邊的人如何給她調理。
這些年來,底子一直沒有調好。後來生孩子時吃大虧,更是虧空得厲害。董太醫說她身體虛空,除了慢慢調養沒有彆的法子。
龔太醫又問她董太醫還有沒有說過彆的,她說沒有。
慢慢收起脈枕,龔太醫已經是一肚子官司。心道以董太醫的醫術不可能看不出來侯夫人的身體虛空不僅僅是娘胎裡帶出來的,更多的是被寒涼之物所傷。
為什麼董太醫沒有提起?難道是不想卷進後宅是非?
醫者父母心,他們即便沒有那麼高尚,也不應該瞞著這麼重要的事。侯夫人體內的寒毒積淤多年,想來這些年一直在服用一些不應該服用的東西。
“龔太人,我母親的身體可有什麼不妥?”裴元惜問。
龔太醫皺著眉,在斟酌如何回答。
裴元惜眸光微閃,讓春月和香芒等人出去。
沈氏心下一沉。她又不傻,哪裡看不出來龔太醫為什麼會遲疑。難道她的身體有什麼不對嗎?不應該啊,她這些年一直仔細調理。
“龔大人,還請你如實相告。”
龔太醫還在猶豫,怕牽累同僚董太醫。
商行臉一板,又用那種眼神看著龔太醫。
龔太醫心裡發苦,頭皮發麻,“侯夫人,你身體內寒毒頗深,應是這些年來不斷積累而成的。”
“不可能!”沈氏驚呼。她這些年吃進嘴的東西再是謹慎不過,怎麼可能積累寒毒。再說董太醫一直替她請平安脈,並無什麼不妥。
裴元惜心下了然,對龔太醫道:“多謝大人如實相告,還請大人代為保密。”
“這是一定。”龔太醫也不想牽進侯府內宅的是非,便是她不讓他保密,他也不會對彆人透露半字。當下就想拎著醫箱走人,無奈皇帝磨磨蹭蹭一副不想離開的樣子,讓他好不煎熬。
商行和裴元惜打著眉眼官司,在接受到裴元惜讓他趕緊離開的眼神時,表情有一瞬間的哀怨。不情不願地跟著龔太醫離開,很是一副委屈巴巴的樣子。
龔太醫假裝看不到,心裡肯定自己的猜測。陛下和裴二姑娘之間肯定有…私情,真是不得了的事,怎麼就被他給撞見了。
沈氏整個人都是懵的,她腦子裡亂得很。她不知道龔太醫他們是何時離開的,等她醒過神來時內室裡隻有她和裴元惜兩人。
裴元惜望著她,目光憐憫。
她突然很想哭,被自己的親生女兒同情的滋味不好受。“元惜,龔太醫會不會弄錯了?”
“母親你仔細想想,這些年可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沈氏想不出來,回顧自己的生平從來都是一帆風順。這些年連自己的孩子被人換了她都毫無察覺,她還能感覺到什麼不對。
她臉上似苦似悲,淒苦無助。
裴元惜又問,“既然是經年累月積的寒毒,想必是你常服用的東西。”
沈氏心頭巨震,常年累月服用的東西,不就是調養身體的補藥嗎?
怎麼可能?
她無法相信。
裴元惜一直緊盯她的表情,見她神情大變,心知她應該是想到什麼。“一家之言往往不太可信,母親興許覺得龔太醫誤診,不如偷偷多看幾家為好。”
她如夢初醒,臉色越發悲苦。
取了龔太醫開給裴元惜的方子,她對外說要親自去給女兒抓藥。府裡有很多備用藥材,她偏要親自去藥堂。旁人知道不會多想,隻當她是想彌補對親生女兒的虧欠。
她不僅親自抓藥,還清退下人親自詢問那些藥房的大夫。一張方子,尋了五六家藥堂,都是東都城有名望的。
回府時,天已黑。
見到裴元惜屏退下人後,她再也堅持不住,淚奔崩潰。
“我是不是前世造了太多的孽?”
如果不是造孽太多,為什麼老天要如此對他?先是換走她的親生女兒,害得她們母女十五年相見不相識。後又是禍害她的身體,以至於她寒毒積深子嗣艱難。
裴元惜悲憫的目光更讓她受不住,她是多麼可悲的一個人,可悲到親生的女兒都同情她。身邊人一個個的背叛她禍害她,她還像個傻子一樣地信任著她們。
“我真是天下第一大傻瓜…我怎麼這麼傻…元惜,你告訴我,我還能信誰?我到底有沒有值得相信的人,老天爺為何如此待我?”
裴元惜目光更加悲憫,“母親,你心裡可有懷疑的人選?”
“元惜…”
“母親,事到如今,你還心存僥幸嗎?”
沈氏哪裡還有僥幸可言,她隻恨自己識人不清,隻恨自己有眼無珠。她扶著桌子,強撐著虛弱的身體。
平珍…
為什麼要害她?
勞媽媽趴在床上,聽著小丫頭說著後院發生的事。那嚴厲的表情時而淩厲時而譏諷,平平整整的發髻如同往常一樣一絲不亂。
她在聽到軒庭院發生的事時,唇角是不加掩飾的冷笑。當然這些表情小丫頭看不到,因為小丫頭的頭都快埋到脖子裡。
屋外傳來腳步聲,有人推門進來。
她看到麵容悲苦的沈氏,冷笑須臾間化成震驚。
“夫人,你怎麼來了?”
震驚之中是受寵若驚的欣喜,她扶著小丫頭的手掙紮著下床來迎接。很快欣喜的眼神轉變成錯愕,因為她看到沈氏後麵的裴元惜。
“二…二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