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的是關於昌其侯府那個女兒的事,李姨娘和勞媽媽都是因為相同的理由被人利用。她有些懷疑這個故事的真實性,或許昌其侯府真有那麼一位流落在外的姑娘也說不定。
“女兒想麻煩父親查一查昌其侯府當年的那個向姨娘。”
宣平侯點頭,還是元惜心思慎密。
自從陛下登基以來,大都督手段雷霆。東都城世家沒落,朝中官員也鮮少有人渾水摸魚。太淩宮內隻有曾太妃獨撐後宮,宮內宮外比起先帝在世時不知安生多少。
他以為如今天下,朝野唯一相爭之人除大都督霸權朝政之事外,並無什麼爭議。大家便是爭來爭去,也不過是忌憚大都督不知何時奪走商氏江山。
或許是他想多了,也或許是他想得太少了。
望著烈日昭昭,他的心情莫名的沉重。
裴元惜目送他遠去,心裡亦是不平靜。那無緣無故出現在她院子裡的一隻鞋子預示著某種未知的事情,她在等待另一隻鞋子落地。
兩日之內侯府處置近五六個下人,且死了一位送柴火拉泔水的老仆。那老仆無兒無女,天不亮去城外拉柴火,摸黑往外麵送泔水,最是侯府裡低微而又不起眼的下人。
偏偏他死了,死在宣平侯徹查侯府的當夜。他是摔了一跤之後沒爬起來,等有人去扶時發現他已經斷氣。
他這一死,裴元惜隱約猜到那夜的賊人應該不是府裡的人。
點心的傷已經養好了,在院裡瘋跑玩耍,從不往外麵去。它很是喜歡裴元惜和春月,見天的圍著主仆二人打轉,尤其是圍著春月轉。
春月愛逗它,無事時總要同它玩耍一番。
水榭的院子比彆處清涼許多,裴元惜愛在涼亭裡坐上一坐。有時候打上幾套洪寶珠教的拳法,有時候寫字看書。
看似平靜的生活,總會有不和諧的聲音。
關於勞媽媽的死,對外說的是沒撐過杖責之傷而亡,但總有一些耳目聰聽之人。也不知是從哪裡傳出來的,竟然有人在傳一切的惡都是勞媽媽,李姨娘不過是受人蒙騙。
府裡府外都在傳,著實可疑。
春月很氣憤,“一句受人蒙騙就完了,還有人同情那樣的人,姑娘你遭了多大的罪…”
裴元惜笑笑,“這有什麼好生氣的,彆人隻看到我如今備受寵愛,又是嫡女之尊,不會有人在意我過去受過什麼苦。”
自家姑娘如此不在意,春月還是很生氣。心道這些話彆讓她撞到,若不然她可得好好同那些人掰扯掰扯。
遠遠看到雲嬤嬤往水榭而來,疾色匆匆無一絲笑意。
裴元惜臉上的笑容慢慢隱去,在聽到雲嬤嬤說有個叫李義的人跪在侯府外麵口口聲聲求娶自己時,她知道另一隻鞋子落地了。
李義是李姨娘的侄子,李家父子被林氏貶到莊子上,但李義沒有。李義從小聰明,原是沈長寅的伴讀。後來林氏見他是個上進有才的,起了惜才之時,破例送他去青龍書院讀書。
青龍書院流傳幾百年,是除東都書院外最好的書院。東都書院以京城為名,裡麵進學的自然是世家子弟居多,束脩繁重。而青龍書院則不拘一格收納人才,束脩合理,甚至才高之人還可免費,是寒門學子和一般富戶小官之家有才學的子弟首選。
比起東都書院來,青龍書院在淩國的名聲極大。多年來不知多少宰輔內閣出自青龍書院,亦不知多少才子將書院的名聲帶到淩國各地。每年都會有許多京外學子為求一名額苦讀數年過關斬將。
李義能進青龍書院,足見才情不俗。
就在裴元惜及笄禮的前兩天,因為他要考童生,林氏特意發還他的契書。他脫了籍又是讀書人,所以當日林氏處置李家父子時,他並未受牽連。
他青衣綸巾長相斯文,不似奸邪之人。
此時他正跪在侯府外的台階之下,石獅中間,與他同來的是幾十位青龍書院的學生。那些學生把侯府大門圍住,引來不少駐足旁觀的好事之人。
他的訴求很簡單,他要求娶裴元惜。
理由很充分,去年中秋前一天他到侯府看望自己的親姑姑李姨娘,碰到侯府當時還癡傻的三姑娘裴元惜。
那時候的裴元惜癡傻,一直纏著他玩。他礙於禮數不敢逾越,誰知三姑娘不管不顧抱著他又摟又親,有了肌膚之親。
至於他為什麼時隔一年後再求娶,理由更是微妙。那是因為之前的裴元惜又癡又傻,心智宛如幾歲稚童,他把她當成一個稚童。而現在裴元惜不傻了,他自然不能心安理得當成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青龍書院的那些學生你一言我一語,都是在稱讚他的。讚他有擔當,讚他有君子風範。
春月聽得連呸幾聲,什麼君子風範?一個下人之子,得蒙主家脫籍讀書不知感恩,還妄想求娶侯府的嫡女,這叫什麼有擔當?分明是居心不良。
長暉院裡康氏氣得話都說不出來,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虧得還自稱什麼讀書人,不過是個奴才。
雲嬤嬤在來之前,已經氣過了。
她是來安撫裴元惜的,看到對方不見一絲慌亂,心裡長鬆一口氣。怪不得老夫人說這事不用瞞著二姑娘,二姑娘果然是個能經事的。換成哪個姑娘碰上這樣的事,不氣死也會被惡心死。
李姨娘…還真的是陰魂不散。
沈氏趕來的時候,明顯已經哭過。對著裴元惜平靜的臉,她的心堵得慌。那些人…一個個這是想逼死她的女兒。
“元惜,你彆怕,母親決不會同意的!”
裴元惜嗯了一聲,讓她彆生氣。
她淚如雨下,怎麼能不氣,她氣那些人更氣她自己。“你彆怕!管他說什麼難聽的話,就算是名聲壞了又如何?你父親不是說過咱們侯府養得起姑娘,大不了咱們不嫁人!”
縱然是壞了名聲不能嫁人,也不能如那些人所願。
這就是氣話了!
或許也是真心話。
雲嬤嬤感慨,夫人這是活明白了。正如老夫人說的,名聲固然重要,但人不能讓名聲給憋屈死。
在來之前,老夫人也托她轉給二姑娘一句話,大意和夫人說的差不多。既然夫人說了,便不需要她再開口。
宣平侯和裴濟都不在府裡,這些人倒是會挑時候。定是打聽到父子二人不在城內,故意挑這個時辰來鬨事。
一府的女人家,沒有一個適合出頭的。
侯府的大門自然是緊閉的,看熱鬨的人圍了一圈又一圈,說什麼的都有。
最近宣平侯府事情多,一出一出的令人津津樂道。青龍書院這群學生來得招搖,一路走來不知吸引多少好事者。
一傳十、十傳百,不多時傳遍大半個東都城。
小皇帝商行在慶和殿的書房裡跳腳,他穿著明黃的背褡露出兩隻胳膊,頭發散著光著腳在地上走來走去。
他俊秀的臉氣鼓鼓,像一隻激憤的小獸。
“簡直是欺人太甚,欺人太甚!這些混蛋就是欺負我不能插手不能乾涉,一個二個的想害她。真是氣死我了!”
紫檀雕花的案台前,是心無旁騖一心批閱奏折的公冶楚。眉目如畫淩銳似刀,修長的手翻閱著奏折,如入定般紋絲不動。
商行不時瞄他,見他半分不受影響也不好奇此事,氣鼓鼓的臉有些泄氣。自己不能出手,該出手的人又事不關己。
可憐巴巴地湊到他跟前,一雙乞求的眼眨啊眨。
“陛下。”他終於被商行打擾到,“你身上有味了。”
“啊啊啊!”商行抱著頭大叫起來,“我不要洗澡!你嫌棄我,你居然嫌棄我!你以前從來不會嫌棄我的,你一把屎一把尿地把我養大,事事親曆親為從來不會假彆人之手。沒想到你現在居然嫌我有味,你變了!”
又是這樣莫名其妙的胡話,公冶楚額間青筋狂跳。
他想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在幾乎殺儘商氏那些人之後,還會留下這麼一個鬨心的人。而且小皇帝再瘋再鬨,自己竟然從未起過殺心。
“陛下!”
“你還凶我…”商行又急又委屈,“你不僅嫌我臭,還凶我。我的命真是好苦啊,沒娘的孩子是棵草…”
“閉嘴!”公冶楚耐心耗光,起身欲走。
商行一把拉住他,“你要去哪裡?你是不是要去幫她解圍?”
他睨過來,像看白癡一樣的看著一臉狂喜的小皇帝,“既然她讓陛下心神大亂瘋言瘋語,臣自然要替陛下分憂。”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會幫她的。”
“不,臣去殺了她!”他的表情和語氣根本不是開玩笑。“如此禍害,怎能再容她擾亂陛下的心神。”
商行臉一白,酒窩都嚇沒了。“不要!”
“放開!”
“不!”商行不知何時抱住他的腿,在地上耍賴。
他真的是極其無語。天下之主堂堂君王,就算是個傀儡也不至於這般有失體統。為了讓自己和那個女人扯上關係,竟然無所不用其極。
原本他念在那女人還有一點用處之上,容她再活久一些。眼下看來那等隱患,還是儘早除掉為好。
無奈商行抱得特彆緊,他的腿根本邁不開。
“陛下,你到底要做什麼?”
“我不許你傷害她!”商行仰望著他,看上去特彆難過。
他的心突然像被什麼東西牽動,一種陌生的感覺串流而過。“不可能!她令陛下神智大亂,臣絕不能容她再留在世上!”
“不行,不可以的。”商行大急,“你不能殺她!我求你了…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