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天苦笑,已經能想到自己在世人口中會是什麼樣子。
名聲好與壞,關係到一個女子的後半生。她再是不在意名聲,也不想後半生被名聲所累。然而事情已出,煩惱都是徒勞。
快到內院時,遇到裴濟和沈長寅。
沈長寅是來找她的。
裴濟一時無話,他心裡很難受。身為一個兄長,他希望自己的妹妹能得遇良人,透過那些風言風語看到妹妹的好。
而沈世子,無疑就是那個人。
能在這樣的情況下還不改變心意之人,他覺得是個值得托付的人。再者昌其侯府是妹妹的外祖家,他相信昌其侯府會善待妹妹。
他走到一邊遠遠看著,把空間留給沈長寅和裴元惜。
“二妹妹你彆難過,這事錯不在你。”沈長寅目光溫和,“世人都愛傳是非,那些是非傳來傳去總有一天會消散,你彆放在心上。”
裴元惜微微一笑,“多謝世子表哥關心,我不會在意的。若論名聲,我被世人議論的也不會隻這一出。我曾經癡傻,後又有李姨娘侄子的那件事情,現又有當街被人挾持一事。單單拎出一件來說,我的名聲都好不了。”
沈長寅何嘗不知這些,對於一個姑娘來說事情確實很糟糕。
他曾向母親透露過心意,母親一直含糊其辭。他知道母親有母親的顧忌,便是祖母都有顧忌的地方。
隻是在他看來,二妹妹並沒有錯處,錯的是那些彆有用心之人。
“二妹妹最近可有習字?”
“有的。”裴元惜回答。
“那就好,習字能讓人靜心凝神。二妹妹若是心有困擾,不妨多寫寫字。”說到這裡他的臉色漸泛起紅暈,“不知何時能與二妹妹一同練字研習。我…甚是期待。”
裴元惜麵色略怔,這便是含蓄的表白吧。
隻可惜,此事不由他,亦不由她。
兩姓結親,結的不是男女之間的愛情,而是兩個家庭之間的同盟與互惠互利。她名聲已然不佳,不會是昌其侯府的選擇。
“世子表哥於我而言如親兄長一般,自是可以一同練字研習。”
沈長寅臉上的紅暈褪去,二表妹是不願意?
他向來自傲,出身才情皆是同輩中人的翹楚。他相信裴元惜聽懂他話裡的意思,也明明白白聽懂這句拒絕的話。
為什麼?
“二表妹,你…”
“世子表哥,萬事隨緣,能有兄妹緣份我已是感激不儘。”
沈長寅沉默了,二表妹如此聰慧定是看出祖母和母親的不願意。不過他相信祖母和母親都是他最親近之人,她們最終會順他的心意。
“我必不會讓二表妹失望。”
裴元惜不置可否,行禮告彆。
世子表哥一生順風順水,怕是還未經曆過任何的挫折。若是兩人不是表兄妹,她或許會有所期待。畢竟無論是長相還是性情,世子表哥都是上乘之選。
隻是她有預感,自己所背負壞名聲肯定遠不止這些,或許還有更多。世子表哥現在說不在意,未必以後還會不在意。
樹欲靜而風不止,事情遠遠還沒有到結束的那一天。那害她們母女的背後之人還未揪出,誰知道等待她的還有什麼。
劍在喉,刀在頭。
她沒心思在意名聲,更沒有心思去想兒女情長。
宮前街發生的事情傳得極快,又玄乎又驚險。彆說是親身親曆之人,便是道聽途說的人都不由替她捏把汗。
有人說她實在是命運多舛,有人說她時運不濟,還有人說她命犯小人。眾說紛紜,說什麼的都有。
當然有人說她,必有人私下議論公冶楚。
公冶楚獨斷專行,其權勢遠遠淩駕於景武帝之上。有人擔憂有人愁,一個個嘴上不說心裡明鏡似的。
遲早有一天,這天下要姓公冶。
姓不姓公冶商行不在乎,他本來就姓公冶。他在乎的是爹對娘的態度,他沒指望爹娘現在就相親相愛,但他想不到爹會為了捉拿程禹,竟然以娘為餌。
他在都督府裡氣得跳腳,一把鼻涕一把淚哭得好不傷心。好在書房的門緊閉,裡麵隻有他們父子二人。
公冶楚眉頭緊緊皺頭,頭隱隱作痛。
“爹,你怎麼有讓娘涉險?你怎麼能這樣?她要是出了什麼事,你怎麼辦?我怎麼辦…嗚嗚…”
“陛下,你多此一慮。”公冶楚扶著作痛的額頭,“在臣的眼皮子裡下,臣讓人生就生,讓誰死就死。想生的死不成,想死的活不了。”
他有這個自信,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那個裴二姑娘不可能出事。不過是受點驚訝,依他看她似乎連驚嚇都沒有。
商行哭得更傷心,“你騙人!你要真這麼厲害,我娘是怎麼死的?她就死在你的懷裡,你還敢說你讓誰生就生,讓誰死就死嗎?”
公冶楚眼神猛然淩厲,又是這樣的話。
他頭痛得更厲害,那個女人…會死在他的懷裡?簡直是荒唐至極,小皇帝的癔症是越發的厲害。
閉上眼睛,任由商行哭。
商行哭得打嗝,“我…我不喜歡現在的爹,你太讓我失望了。我以為會和爹一起找到娘,我以為我們一家三口能團聚在一起。可是爹卻忍心傷害娘,也不相信我…我有時候好害怕,我想回去,我又不能回去…我都五年沒洗澡了…嗚嗚…”
他的哭訴委屈又可憐,聽在公冶楚的耳中像迫緊的符咒一般。
公冶楚的情緒在波動,頭疼到快要裂開。那股不知名的情緒在胸臆間流竄,似酸似澀。他仿佛看到親人們死在自己麵前,一個個了無生息。窒息的痛從腦海中漫延,他開始控製不住噬血的衝/動。
他怕自己忍不住殺人。
“滾!”
一個滾字,成功讓商行止住哭泣。
商行兩眼睜得大大,俊秀稚氣的臉上淚痕斑斑。從小到大,爹從沒對自己發過火,更彆提讓他滾。
他不願意相信,這個人是他爹。
“我不喜歡你了!”他丟下這句話,奪門而出。
公冶楚緊閉的眸中是一片血色,能聞到的都是血腥之色。父親母親死不瞑目的樣子越來越清晰,他緊緊捂住自己快要裂開的頭。
他的耳邊都是哭喊聲,他們在哭喊著讓他報仇。那一張張曾經熟悉可親的臉,變得瘋狂而猙獰。
一聲低吼之後,他緩緩睜開眼。那眼一片腥紅,猶如夜魔。書房內的燈滅之後,一道鬼魅般的影子一閃而過。
夜魅入侯府,消失在水榭深處。
水榭院子的內室之中,裴元惜還未入睡。她還在想白天的事,那個叫程禹的男人被人擁護時,她清楚看到對方在對自己笑。
那張易容過後平平無奇的臉詭異無比,他的口型很慢,慢到足以讓她辨明他在說什麼。
他說:小美人,後會有期。
一思及此,她不寒而栗,努力把他詭異的表情從自己的腦海中的剔除。無論是公冶楚也好還是程禹也好,在她眼裡都是危險的男人,最好是有多遠離多遠。
然而當有風帶進寒氣時,她就知道有些人不是她想擺脫就能擺脫的。
寒氣夾雜著血腥的殺氣,室內瞬間冷了不少。她心道天氣已慢慢轉涼,她明日就吩咐下去不用再擺冰盆。
噬血的殺氣隨著他一步步走近,慢慢消散在空氣中。
他眼底的腥紅漸漸恢複冷清,翻湧的情緒慢慢平靜。閉上眼前仿佛那血腥的黑紅之氣散去不少,變淡的黑霧之中隱約可見桃花瀲灩。
黑霧完全散開之後,他似乎還能聞到花香。
氣息完全調勻,他睜開眼望著床上的女子。
她麵容恬淡,烏發散落在翠色枕頭之上。瞧上去嬌弱甜美而無害,最是一個養在深閨不知事的尋常女子。
正是這般纖弱無害的女子,能在刀刃之下裝傻充愣,還能讓他壓製體內的噬血狂亂。
小皇帝的癔症之言…
他氣息隱而穩,當腦海中浮現小皇帝哭泣的臉時不知為何有些紊亂。再看那錦被之上的睡顏,眸色由深轉暗。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裴元惜感覺自己的臉要被盯出一個洞時,他終於離開了。
內室一片靜寂,氣息消散之時。她才從被窩裡伸出手來,摸到方才他似乎觸碰過的枕邊。溫潤的觸感從指尖傳來,她摸到一隻玉鐲。
不用看玉鐲的成色,她也知這不是凡品。
手慢慢收緊,感受玉鐲的潤澤。
那男人是何意?
打一個巴掌給一個甜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