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一片靜寂, 如同死一般的鴉雀無聲。前麵那個個叫得最厲害的婦人癱倒在地,恨不得什麼也沒聽到。後麵圍著的書生們更是一個個倒吸涼氣,身軟腿軟全身發冷。
他們完了。
天子再是年幼, 那也是天下之主,生殺之王。
有人想跑,然而不知何時城司大人已帶著一群衙役將他們團團圍住。彆說是逃,就是飛怕是都飛不出去。
陳遙知短暫的驚駭過後已經平靜下來, 她沒有想到這一世裴元惜的身邊竟然還多了一個天子藍顏。
此事確實是她失算。
她應該高坐樓台, 坐看裴元惜出醜。而不是為一時之解恨,放低身段參和進來。不過她做事一向小心周密,這些人就算被嚴刑審問,也不可能有人攀咬她。看來她以後要更加小心, 萬不能借著自己的優勢輕敵。
地上跪了一堆, 她也跟著跪下來。
“你們惹了不該惹的人, 就應該承受朕的怒火。”商行明明在笑, 那張臉也是稚嫩一如普通的少年,但說出去的話卻有著與年紀完全不相符的霸氣。
這才是天子, 再是年少愛玩,骨子裡都是威嚴不可侵犯的。
城司大人已上前來領命, 手心背心都是濕得。彆看他這衙門管著東都城的秩序,但無論是封城徹搜可不是他說了算。
他上有都督,現在還有這個不按常理出牌的陛下。
陛下行事古怪, 他們身為臣子的都知道。以往陛下一心研究那些毒蟲毒蛇, 君臣之間倒是樂得自在。
沒想到陛下不出手則已, 一出手就差點跑斷他的老腿。
商行朝他勾手, “吳大人來得正好, 這些人你看著處置, 凡進學者三代不能科舉。至於多嘴多舌的婦人們,掌嘴讓她們長記性。還有陳家的產業,一處處給朕好好查,朕懷疑他們與程賊有勾結。”
城司大人倒吸涼氣,驚疑地看著陳遙知,實在是想不明白這位陳姑娘是如何得罪陛下的。要說陳氏包藏程賊,他都不信。
他與陳氏多少有些交情,陳氏一門清貴受人尊敬。這一瞬間的遲疑落在商行的眼裡,少年帝王眼神都沒多給一個,直接讓少城司大人上前。
“既然吳大人為難,那麼你去辦此事。朕看這城司衙門也該清一清,乾不動的讓個位,有能者居之。”
城司嚇得跪下來連表忠心,然而商行完全不給他機會。
少城司心知自己上位的時刻到來,自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下決心要將此事辦得漂漂亮亮讓陛下滿意。
帝王一怒,寸草不生。
這些剛才還嘲笑裴元惜的人,不是自詡讀書人就是拿女人貞節說事的婦人,眼下恐怕自身性命都堪憂,一個個悔不當初。
他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指責起對方來。扯來扯去也沒扯出個頭,竟是誰也說不清是誰攛掇生事的。
少城司毫不留情地將鬨事之人全部帶走,鬨轟轟的街市變得詭異又安靜。
陳遙知這才恍然覺得自己走錯了棋,她仗著自己重生的優勢,似乎總以為所有的一切如上一世那般,她根本沒有在意過這個世人口中胡鬨如傀儡一樣的皇帝。
沒錯,她是重生之人。
上一世公冶楚奪取商氏江山,改國號為楚。
陳氏避世太久,久到世人都快忘記他們陳氏曾經同公冶氏一樣是淩氏開國功勳。族中子弟多年來謹守先祖遺訓無一人科舉入仕。然而並不是每個人都願意閒雲野鶴一生,許多有誌的族兄弟們礙於祖訓終生鬱鬱。
淩朝覆滅後,江山換主。族中長老認為先祖立訓之意是不許後代子孫效忠商氏皇朝,既然世事巨變改朝換代,那麼祖訓或已作廢。
是以族中不少人奔赴東都城,她便是其中一位。
她是陳氏嫡支,是陳氏姑娘中身份最純最高的。父兄對她寄望頗深。以她之相貌才情在公冶楚的後宮定會有一席之地,她亦是如此認為。
最初她並未將那個侯府傻女放在眼裡,縱然對方不傻了。可是她萬萬沒有想到殺伐果決的帝王放在心上的女人竟然是一個傻女。
偌大的太淩宮,那傻女一人獨得帝王恩寵。
她不過是當眾說過幾句那傻女不是,差點連累家中族兄弟們的前程。又怕又恨反複思量過後,她故意接近那傻女的兄長裴濟。
後來她如願嫁進侯府,成為那傻女的嫂子。沒想到的是無論丈夫也好,公爹也好,他們放在心裡第一位的竟然也是那個傻女。
這讓她情何以堪。
她確實做過一些針對那傻女的事,難道她不應該嗎?
也是老天開眼,那傻女懷相十分不好身體日漸消瘦。聽說堂堂帝王日日守在傻女的身邊,端茶遞水喂食穿衣。
她那時候心裡多痛快,每次聽說那傻女快要不行時她就恨不得在澄明池邊放聲大笑。最終如她所願,傻女難產而死。
傻女一死,公冶楚像個瘋子一樣。
但凡是曾經對傻女有過敵意的人全部被抓起來,沒有一個人活著出來,她也不例外。在那暗無天日的地牢裡,她簡直是生不如死。剮肉抽骨之痛如同噩夢一般,自重生以來她夜夜夢魘。
怎麼不恨!
她嫉恨的目光看著這一世的傻女,沒想到自己占儘先機都沒有弄死對方。沒有公冶楚,竟然還有另外一個帝王。到底憑什麼?一個傻女而已,為什麼總能得到帝王的青睞?
恨光中的少年一臉溫柔,少女寵辱不驚。
“裴二姑娘,我今日確實是過來幫你的。我不求你替我說一句好話,但求你實話實說。”
裴元惜正欲同商行離開,聞言慢慢回頭。“陳姑娘,你用心如何你自己清楚。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聰明人。”
陳遙知聞言,心下一驚。
她們是第一次見麵,怎麼可能?難道…思及這一世與上一世的不同,她更是心驚,難道除了她以外,還有另外的人重生?
那個人是…裴元惜!
她驚疑著,拚命克製內心的恐懼。如果裴元惜也是重生之人,為什麼這一世的公冶楚沒有當皇帝?
在她驚駭的時候,商行和裴元惜已經上了馬車。商行在裴元惜耳邊小聲提醒彆在意那個陳遙知,陳氏亦不足為懼。
陳氏可是被他爹連根撥了的,要不是眼下陳氏樹大根深,他倒是想親手撥一撥。不過目前先動些枝乾也不錯,日後再慢慢鏟除。
馬車的內飾富麗堂皇,與質樸的外麵天差地彆。
方才還霸氣側漏的少年帝王此時很是殷勤,暗格中摸出了果脯點心,還有放置得溫度剛好的果汁。
裴元惜看著那果汁,眼神幽深。
“今日之事多謝陛下出手,然而臣女之事說出去有傷大雅,實在是有損陛下的龍威,陛下完全可以讓其他人出麵。”
不拘是東都城的城司也好,哪個臣子都好,何需他一個皇帝現身市井。堂堂天子若是想幫她,可以有很多種迂回的方法。為什麼會選擇這樣一個最容易落人話柄最直接的法子。
“在我麵前不用自稱臣女,如今隻你我二人,你還是叫我小蟲子。”商行看著她,眼中似有淚光。“你看我短發好看嗎?”
“好看,看上去很涼快。”她回答。
“確實很涼快,也省得擦洗麻煩。”一滴眼淚從他睫毛抖落。“我早就想剪了,要不是瞻前顧後怕這怕那的,我這幾年何至於過得憋憋屈屈。”
那天娘被挾持的事讓他明白了一個道理,他以前一直害怕因為自己的出現改變原有的事情,所以明知道娘的處境不好他也不敢插手相助。
他渴望一家人在一起,渴望有爹有娘的陪伴。他想讓娘活得長長久久,想讓爹娘永遠在一起。他萬萬想不到爹會利用娘,更想不到爹會置娘於險地。
這個世界已經不同,或許所有的事情都會不同。既然如此他何必在意不可預知的未來,縱使爹不再是他的爹,這個世上不會再有公冶重,他隻要護著自己想要護著人就好了。哪管什麼將來麵目全非,他隻要娘活得好好的。
“我發現我以前想岔了,我以為我不插手不改變才是最好的。但是現在我發現,與其糾結可能會發生的改變,我何不緊緊抓住眼前的東西,保護我想保護的人。”
她認真望著他,並不是完全理解他話裡的意思。
他笑了,酒窩又現,“我就是想要告訴世人,告訴天下人。你的身後是我,誰也不可以欺你。你要記住你有一個皇帝做依靠,天大地大你誰都不怕!有我在,你可以為所欲為,就算把天捅出一個窟窿我也替你補上!”
她震撼不已,到底是什麼樣的感情能讓一個帝王說出這樣的話來。
他們以後到底會是什麼關係?
不像是男女之間的感情…
“小蟲子,我們…”
“我是你最親的人,我是你最值得相信的人。”
會有那麼一天的,他可以光明正大順理成章的告訴她:娘,是你的兒子,你未來的兒子。
他送她到侯府門口,迎麵碰到急匆匆出門的宣平侯。宣平侯焦灼的心在看到被皇帝送回的女兒後,沒有踏實反而提得更高。
天知道他在聽到元若的話後有多生氣,那些人怎麼敢…怎麼敢當眾羞辱一個侯府的姑娘。他越來越懷疑背後之人的不簡單,正如元惜說的那人或許身份尊貴。
他在看到商行的那一瞬間,將跨過門檻的身體一個踉蹌。
“臣給陛下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