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小子這麼狂,大都督不會放過他的。
哪知商行臉色未變,慢悠悠地起身朝她走來。少年俊秀的臉上掛著與年紀不相符的古怪笑容,像看一個白癡一樣地看著曾太妃。
“太妃娘娘說得極是,朕能當皇帝靠的是大都督。而你之所以能成為太妃,也是因為你無寵無靠山無子嗣。朕最近瞧著你越來越不知足,想要權勢還想要伸手朝堂,彆說是朕容不下你,大都督焉能容得下你?”
曾太妃聞言,如同一記悶雷當頭。她死死掐著掌心,心口一陣陣發涼。她怎麼會不知道當初自己僥幸逃得一命還被封為太妃是因為什麼,但是她更知道自己是大都督故意放在宮裡掣肘皇帝的一枚棋子。
思及此,心神漸定。
死小子死鴨子嘴硬,他們之間還不知道誰先被大都督放棄。
“陛下,您與哀家同命相憐,您應知哀家是真心為您好…您想要保住自己的皇位,當知名聲何其重要。行差踏錯一步,您都有可能失去現在的一切…”
“朕的事不勞太妃娘娘操心,太妃娘娘若是以後安分些,或許朕還會給你一兩分薄麵。若是你敢再仗著身份對朕指手畫腳,朕讓你從哪裡來滾哪裡去!”
“陛下!”曾太妃氣得兩眼發黑,她想說他沒有資格,想說他自己都是一個傀儡沒有權力貶她去冷宮。對上他黑漆漆的眸,她發現自己從一開始就錯了,她低估了這死小子。“哀家做的一切,都是遵循本分絕無半點逾越。”
商行可不耐和她咬文嚼字,“太妃娘娘最好是如此,你一向表現得與世無爭人淡如菊。往後還是繼續淡下去的好,若你想與人爭豔,太淩宮裡可容不下你花枝招展。”
曾太妃氣得發抖,闔宮上下就她一個太妃,她和誰爭豔,她哪裡花枝招展了。死小子在含沙射影罵她不分安,想汙她的名聲。
她倒要看看,誰能笑到最後。
商行離開承佑宮的時候疾步匆匆,與來時的悠閒判若兩人。他緊趕慢趕,剛好趕在散朝時叫住宣平侯。宣平侯與洪將軍行在一邊,彆的臣子們離他們遠遠的,有人在觀望有人眼紅還有人不屑。
被叫住的宣平侯嚇了一大跳,魚貫而出的臣子們呼啦啦跪一地。
“朕向來重孝,欲前往侯府陪乾娘一同用飯,不知裴侯爺可否行個方便?”商行說得實在是隨意,卻像驚雷似的炸響在群臣之中。
宣平侯傻眼,“方便…自是方便的。”
他能說不方便嗎?
商行笑眯眯地看著他,他們以前很少見麵。娘的死讓爹遷怒所有人,宣平侯被降為伯府,這個外祖父沒有實職既不入朝也不能進宮。
聽人說這個外祖父很疼娘,或許正因為如此商行覺得他還算親切。不過到底接觸得太少,這聲外祖父實在是叫不出口。
“既然方便,那朕恭敬不如從命。”
洪將軍撓著頭,覺得不太對。明明是陛下想去侯府蹭飯,怎麼變成恭敬不如從命。這些個掉書袋子的話聽得都拗口,繞得他頭暈。
商行擺手示意那些臣子們起身,“朕聽聞尋常百姓認一門乾親尚且要擺上一桌席麵,請一位德高望重的長者作見證。朕欲效仿之,不知裴侯爺意下如何?”
宣平侯剛剛受到衝擊的心理又遭受猛烈一擊,他語無倫次,“可…可以,隻是陛下身份尊貴,實在不用親曆親為,下一道旨意即可…”
“那怎麼行,朕可是頭一回認乾親。若是隨便下個旨意,世人還當朕不看重乾娘。孰不知在朕的心裡,乾娘就等於朕的親娘。”
所有人都驚呆了,陛下敢說這話,他們都不敢聽。
宣平侯差點站不穩,遠遠看到公冶楚過來像看到救星一般。他盼望著大都督能及時製止陛下的荒唐行為,免得將他們侯府推上風口浪尖。
商行也看到公冶楚,一臉興奮,“公冶大人,你來得正好。朕準備擺桌席麵弄個認親儀式,不如你給朕做見證人。”
陛下越發的胡鬨了,莫不是瘋了?有人暗想。
宣平侯駭得不敢抬頭,他被皇帝的行為完全整得發懵。有時候他陰謀地想著皇帝是不是拿侯府作法,故意刺激大都督。
可細細一想,又覺得不是那麼回事。所以他是越發的糊塗,連公冶楚說了什麼都沒有聽清。等到發現自己被皇帝和大都督一左一右地夾在中間,他想死的心都有。
“裴侯爺,走啊。”商行招呼他,他欲哭無淚。
在眾人或是羨慕或是複雜的目光中,他同手同腳地走在兩人之中。從出宮到侯府,這條路他不知走過多少回,他坐在轎子裡一想到那兩位祖宗他是一個頭兩個大,從來沒有覺得這條路像今天這麼短。
康氏和沈氏收到消息,同樣驚得半天回不了神。康氏還好,到底是經事的老夫人,很快便鎮定下來。一麵派人去知會裴元惜,一麵讓雲嬤嬤親自去盯著廚房備膳。不多時得知不用侯府的人備膳,宮裡派了禦廚過來。
沈氏召齊所有的下人,勒令除去軒庭院和長暉院正當值的下人,其他人不許亂走免得驚擾貴人。
裴濟也被從書院叫回來,與祖母母親妹妹一碰頭,趕緊去大門外接駕。
裴元惜站在最前麵,一夜輾轉尚未消化完自己突然冒出一個兒子的意外。猛然聽到父子倆一起上門的消息,她愣是呆坐了好一會兒。
皇帝胡鬨,公冶楚也跟著一起?難道他們父子以前就是這般相處的?她原本很難想象如公冶楚那般嚴肅冷漠的人會養出一個開朗活潑的孩子,現在看來應該是太過寵愛所至。
幸好他們此行低調,一路上沒有驚動百姓。但架不住滿朝文武皆知,東都城不知有多少眼睛盯著宣平侯府。
侯府眾人接了駕,恭迎皇帝進府。
商行同裴元惜走在一起,一口一個乾娘叫得好不親熱。康氏聽得心突突直跳,恨不得捂往自己的耳朵。
宣平侯陪著公冶楚,渾身的不自在。裴濟和沈氏在最後麵,一個早已是驚得魂飛天外,一個則是心驚膽戰。
森嚴的柳衛將宣平侯府裡裡外外守得蒼蠅飛不進,不被允許出來走動的侯府下人們嚇得連頭都不敢冒。
席麵擺在前院,陪坐的是宣平侯和裴濟,還有裴元惜。
各式各樣的菜傳上來,有好些個宣平侯見都沒有見過。聞著味兒嗆人得緊,看上去更是紅得讓人不敢動筷子。事實上便是再好的美味珍饈,他此時也沒有胃口。
商行對每一道菜都能說得頭頭是道,是哪裡的特色,用的是什麼食材。番邦的、海外的、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裡遊的、深山裡的應有儘有。
宣平侯和裴濟聽著他的介紹,慢慢放鬆一些。
公冶楚知道他愛搗鼓古怪的東西,卻不知道他竟然知道得這麼多。他每介紹完一道就看向裴元惜,示意她先嘗。
“乾娘,這個你肯定喜歡。”
“乾娘,這道菜肯定合你的胃口。”
一頓飯下來,光聽到他一邊說一邊看著裴元惜吃。裴元惜吃在嘴裡,百般滋味在心頭。世人皆道他古怪,孰不知他的古怪是因為她。
這些菜都是她愛吃的,確切說是她穿越之前愛吃的。她一道道地嘗去,那些香辣滾在舌尖,她卻嘗到另一種味道。
公冶楚端坐如山,眼神如晦。
可苦了宣平侯父子,一邊被辛辣的菜嗆得不敢咳嗽,一邊還要味同嚼蠟地在皇帝的示意下品嘗那些稀奇古怪的菜。
好不容易吃完飯,皇帝竟然還說要在侯府逛一逛。
幸好大都督發善心,讓他們不用跟著。宣平侯剛鬆下來的心在看到他們三人走在一起時,又重重提了起來。
皇帝行事無章法,大都督今日也是怪得很。他總覺得有些詭異,越想越不對味,可是又說不出來怪在哪裡。
商行顯得興致很高,走在裴元惜和公冶楚的中間。有他在中間緩和氣氛,兩人倒也不顯得尷尬。
突然點心不知從哪裡跑出來,極其聽話地圍在他的腿邊轉。他手裡丟出一個什麼東西,然後點心跳起來往去追。
他跟著追上去,在不遠處同點心玩鬨起來。
裴元惜頓時生出一種在遛孩子的感覺,就是孩子太大了些。再一瞧和狗玩得不亦樂乎的少年,又覺得這孩子好像沒長大的樣子。
公冶楚背著手,望向那邊。
與狗玩在一起的少年笑得張揚,他覺得如果自己真有兒子,一定不會是這樣的。這孩子完全不知內斂深沉為何物,應是像其母更多一些,
兩人像是心有靈犀般互看一眼,裴元惜趕緊彆開目光。她剛才似乎感受到他眼神中的嫌棄,他到底是在嫌棄誰?
那邊商行和點心說悄悄話,“我可真是不容易,裝小孩太難了。還是你好啊,不用操心父母的親事。”
點心嗚嗚叫喚著,朝他搖著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