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這句話,讓少年水蒙蒙的眸迸出亮光來,極似那天上的星月。他帶了好些禦廚新做的點心,現寶似的擺在她麵前。
一邊擺點心一邊唱曲似的哼哼,“有娘的孩子是個寶,有了親娘真是好。”
從小到大娘對他來說就是冰室裡那個永遠沉睡的人,冷冰冰的毫無溫度。他見過宮外的那些孩子,他們被自己母親抱在懷裡的時候笑得多開心。
可惜他長大了,要不然娘肯定也會像彆的母親一樣抱著他哄他開心。他真想有一天能變成小孩子,能懶在娘的身邊儘情撒嬌。
也不知道他還在這裡待多久,還能不能看到爹娘重新在一起。
“娘,你吃。”他笑吟吟地舉著點心。
裴元惜聽到他那不成調的曲子,心頭已然是又澀又軟。她有時候想如果自己能穿越到那個時空,是不是就能陪伴他長大?
點心吃在嘴裡是甜,到了腹中卻是酸楚一片。
母子二人心中各有傷感,麵上卻是都不顯出來。當兒子的有意撒嬌賣癡,做母親的也漸漸有了架勢。
將近亥時,商行依依不舍地告辭。出了侯府,熟門熟路地去了都督府。少年行走如風,瞧著心情極是歡喜。
一進書房,眉開眼笑。
“爹,我剛在娘那裡看到她給你的護膝,針腳特彆的用心。娘說第一副護膝是做給你的,你看她對你有多好。”
桌案後的公冶楚手中的筆一停,“她有心了。”
這語氣這態度並不能讓商行滿意,少年眼珠子狡黠微閃,“我娘其實可心軟了,我說凍腳她立馬說給我做棉襪子。她還說等她女紅再好一些,便給我做衣裳穿。”
公冶楚這才抬起頭,冷聲道:“這麼晚還不回宮,明日又想偷懶不上早朝嗎?”
少年滿臉歡喜頓時散去,嘟著嘴,“上,上,我這就去睡。”
這才是真正的親爹。
以前爹還沒來時,那個爹可不太管他。他想睡到幾時起就睡到幾時起,想不上早朝就不上早朝。苦暑時他想離宮就離宮,願意在避暑山莊裡待多久都成。
現在不行了,爹可不會容忍他偷懶。
他磨磨蹭蹭一直沒出去,公冶楚不得不停下來。那雙冷漠的眼中略顯無奈,像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般看著他。
“還有什麼事?”
“爹,我看那些宮外的夫妻,做丈夫的衣食住行皆是自己的妻子打理。不拘是鞋襪還是衣衫,即便不是親手做的,那也是精心準備的。你看看你這書房,和正德殿一樣冷清。要是你和娘成親了,也不會連個噓寒問暖的人都沒有。”
公冶楚不理他,手上的筆重新動起來。
他低低地歎著氣,“爹,你獨自撫養我長大,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難道你不想和娘重新在一起,我們一家三口…我知道因為娘什麼都不知道,所以你心有顧忌。可是我做了太久沒有娘的孩子,我真希望做幾天有爹有娘的孩子。那樣即便是有一天我離開了,我也能擁有和爹娘一起生活的回憶。”
少年眸中泛起霧氣,看上去好不可憐。霧氣越積越多,他簌簌地哭起來,一邊哭一邊用袖子抹眼淚。
“有話說話,彆裝可憐。”公冶楚似乎看透他的伎倆。
他立馬笑得極其討好,也不管臉上還帶著淚痕,一隻腳在地上刨啊刨,“爹,你這招行不行啊?”
他指的是公冶楚讓裴元惜送東西的事,這樣的事情瞞得了彆人,可瞞不過他。他看得出來娘並不是很樂意做那些事情,爹會不會適得其反?
公冶楚睨他一眼,不說話。
他一臉操心,老氣橫秋,“我覺得不太行,哪有命令彆人追求自己的,這招隻怕收效甚微。你要真的想和娘重新在一起,我以為你們應該換一換。”
“如何換?”公冶楚冷聲問。
商行立馬來了勁,幾下蹦到親爹的麵前,一副狗頭軍師出謀劃策的模樣。表情煞有其事,語氣神神秘秘。
“就是你換一個方式,比如說你主動追求她?我娘那人最易心軟,都說烈女怕纏郎,你何不試上一試?”
公冶楚皺起眉,“你都是在哪裡聽來的話,烈女怕纏郎?我可不記得我有教過你這些,是不是柳則教你的?”
門外的柳則重重打了一個噴嚏,心道這鬼天氣可真夠冷的。他仿佛能感受到自家主子那令人無處可逃的森森寒氣,緊接著又是一個噴嚏。
商行連忙否認,“不,不是的,是我在宮外聽到的。爹,你試試吧?要不然我怕我等不到你們在一起的那一天。”
公冶楚冷哼一聲,“少學這些不好的東西,趕緊回宮睡覺。”
少年乖乖地告辭,出去後同情地看了木頭樁子的柳則一眼。柳則被他看得莫名其妙,一轉頭便對上自家主子駭人的凝視。
他身體一瑟,感覺更冷了。
公冶楚的視線落在他的袖口上,那裡已經補好,“你就這一身衣服嗎?我可不記得有苛待過你們?”
柳衛有規製的侍衛服,每季都有新發。
柳則連忙回話,“大人,屬下怕弄壞了新衣服。再說這衣服還能穿,屬下舍不得丟。”
公冶楚深深看了他一眼,徑直往外走。他疑惑地看了看自己,並沒有發現不妥之處,然後一言不發地跟上自己的主子。
裴元惜沒有睡實,先是感覺屋子裡進了人,然後感覺那人盯著她看了許久。熟悉的氣息讓辨出來人,索性裝睡沒有睜眼。
他好像在找什麼東西,等看到針線笸籮裡做到一半的一隻護膝,冷漠的目光漸漸柔和。修長的手指將護膝拿起來,看得極為仔細。
他一直不走,裴元惜裝睡裝得辛苦。左右思量之後像是被驚醒般緩緩睜開眼睛,見到他之後適時露出詫異的表情。
“大人。”
“醒了。”他沒有看過來,還盯著手中的護膝看。
她慢慢坐起,打了一個哈欠,“我女紅不好,還請大人不要嫌棄。”
心裡想的卻是管他嫌不嫌棄,她已然儘力問心無愧。要是他嫌棄反倒好了,指不定以後就不會讓她做這做那。
“蒙城冬日長風沙大,我父親成天在外。每到冬天風裡來雨裡去,護膝不知要廢多少副。我依稀記得父親的護膝都是我母親親手縫製,一針一線極為用心。”他清冷冷地說著,聽在裴元惜的耳中卻是略顯落寞。
東山王府還在時,他必定是一個幸福的孩子。公冶氏的先祖為怕嫡庶相殘,曆來東山王府都沒有妾室。
他讓自己做護膝,是想效仿他的父母嗎?
她望過去,正好看到他袖肘處開的一道口子。那口子不知是被什麼東西劃破的,落下好幾綹布絲。
峻峭高冷的男人,突然穿了一件破衣服,生生折損他原有的威嚴冷漠。那布絲隨著他的動作晃來晃去,她假裝看不見。
許是氣氛略有些尷尬,她不自覺地低咳一聲。他放下護膝走到桌邊倒了一杯茶水,自然地遞到她的麵前。
於是他袖子上的那道破口子和飄散的布絲,清清楚楚地展現在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