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招不行(1 / 2)

母女二人, 一人在屋內一人在門口。沈氏身體微僵,臉上的苦澀如同定住一般。她無措地看著女兒的背影,嘴唇嚅動著。

又自責又羞愧。

“元惜, 我…”

她剛才是真的想元君了, 但她想的不是後來的元君,更不是如蘭生的那個孩子。她想的是以前自己疼愛的元君, 那個被自己養大的孩子。

那些美好的過往,她不敢回想。每想一次,又是愧疚又是難受。沒有人能理解她, 她有時候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到底要怎麼做。

裴元惜微微歎息,“母親, 你若是想元君,便派人接她回來吧。”

沈氏聞言猛烈搖頭, “元惜,你誤會母親了, 母親沒有那樣想。母親隻是想起過去,以前元君還是一個很好的孩子。”

以前很好的孩子, 後來為什麼會成為那樣?

“母親。”裴元惜慢慢轉身,望向她,“你不必在意我的,我無論怎樣都好。你也不用替我打算, 你想如何便如何。”

這句話實在是戳人心窩子, 沈氏感覺自己的心像被軟刀子割肉一般,一下一下明明沒有見血卻痛不欲生。

還說不是生分, 這般隔心的話都說得出來。

她悲聲淒切,“我怎麼有不在意你?你是我的女兒,是我十月懷胎九死一生生下的孩子。誰能知道那些人包藏禍心, 讓我們母女生生分離十五年。母親一想到你十五年來受的苦,恨不得替你承受。”

自從那件事後,她沒有一日真正開心過。可是她現在連個恨的人都沒有,如蘭死了平珍死了,曾太妃也死了。

她要怎麼做才能和自己的親生女兒親近,“我多想補償你,我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給你。我都為了你,你為何不明白我的苦心?”

“母親真是為了我嗎?”裴元惜的聲音極輕極淡。“母親可知我要的是什麼?可能母親你自己都沒有察覺,其實你一直拿我和元君比較。”

沈氏想否認,但她張不開口。她確實在心裡比較過兩個孩子,那種比較無處不在。元君讓她失望時,她慶幸自己的親生女兒沒有長歪。親生女兒同她生分時,她又會想起以前同元君的那些美好過往。

有時候她痛恨自己的搖擺不定,可是陳家主說她沒有錯,因為這些都是人之常情。人心肉長,在心上生了根的感情豈是說斷就能斷的。

“元惜,母親沒有辦法…我養了她十五年…”

“所以母親,你想如何便如何,不用顧忌我。”

“怎麼可以?”沈氏哭出聲來,“我怎麼能不顧忌你,你是我的親生女兒!我就想為你多做一些事,盼著你以後一生無憂。難道你連這點機會都不肯給我嗎?你這是在生生剮我的心哪!”

裴元惜慢慢走過去,遞了帕子給她。

她一把拉住裴元惜的手,泣不成聲,“元惜…要是母親什麼都不為你做,母親真不知道自己要怎麼活下去…”

“母親,如果我求你呢?”

“你…求我?”她驚愕地睜大眼,淚水還在眼眶裡打轉,“你就這麼不願和我親近嗎?你寧願求我也不肯我幫你,為什麼?”

裴元惜低聲歎息,“母親,有些事不是謀劃周全便能高枕無憂的,甚至有時候什麼都不做比做什麼更好。我不讓你幫我,是為你好。”

“為我好?”沈氏眼眶裡的淚水滑落,“我身為一個母親,什麼都不能為自己的女兒做,你說這是為我好?你分明就是不信我,你覺得我讓濟哥兒娶玉容是出於私心。說到底你根本沒有把我當成你的母親,你寧願同外人親近也不肯和我說心裡話。你這樣傷我的心,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她滿眼都不是人理解的委屈和痛苦,在她傷心的目光中,裴元惜知道自己無論說什麼都沒有用。

人活著是為什麼?

難道是為彆人而活嗎?

“母親,正如你希望我過得好一樣,我也希望母親以後能過得好。所以母親,你不用為彆人而活,你隻要為自己而活便是對我最大的幫襯。”

很可惜,她聽不進去這樣的話。

她捂著心口悲傷無力地靠在椅子上,“元惜,到底要母親怎麼做,你才明白我的苦心?”

院子上攀爬的薔薇已經凋謝,那些烏褐的枝乾錯綜複雜地纏在院牆上,像極宣平侯府理不清的過往。

瑟瑟寒風中,裴元惜的身影顯得單薄又孤獨。風卷起她額前發,不時撩擾著她。她裹在暖和的鬥篷裡,心下卻是冰涼一片。

母親說為了她,真是為她嗎?

李姨娘一死,橫在母親和元君中間的那根刺便會消失。人心最難懂,也最是奇怪。有時候再恨一個人,當那人去世後仿佛所有的恩怨都會被帶走。

隨著人死燈滅,似乎又念想舊日的好來。

母親方才悲痛之中喚的是元君的名字,那是因為相比自己這個女兒,她更懷念元君的好。那好會隨著時間慢慢放大,到最後在母親的心裡隻剩下元君的好。

半路母女,始終敵不過一手拉扯大的母女之情。

原本她不應該難過的,但不知為何依然難免惆悵。這惆悵絲絲繞繞,一時間竟然有些揮之不去。

直到一掀內室的簾子看到那隨性而坐的少年,聽到對方歡喜的聲音,這惆悵才像是如霧遇水一般,傾刻間消失不見。

“娘,你這副護膝是做給我的嗎?”商行寶貝地捧著還沒做到一半的護膝,一臉孺慕和開心。那護膝針腳如蜈蚣腿,極為難看。他卻視若珍寶,看上去又稀罕又不願放手。

裴元惜難掩羞赧,實在是為自己的女紅汗顏。

“這個不是給你的。”

商行聞言,頓時有些不高興。他微微噘著嘴,不太甘願地把護膝放回去,眼神很是失望和難過。

裴元惜又好笑又心疼,“這副是我練手的,你看這針腳多難看。等我做熟了,針腳也好看了,再給你做一副好的。”

少年雙眼一亮,重新笑得像個吃到糖的孩子。就知道娘最好,娘最疼她。好的東西都是給他的,不好的練手的是給爹的。

不過這話他可不會告訴爹。

“娘,最近天冷,我覺得有點凍腳。”他跺著腳,腳上那雙厚皮靴子看上去十分結實。

正德殿和慶和殿怎麼會凍腳?

他可憐兮兮的,又露出那種討糖吃的表情。清澈的眼水蒙蒙的,稚氣未脫的臉上滿是尋求關愛的期待。

這是她的孩子。

她生下他後便撒手人寰,他過去的一切她都沒有參與過。他咿呀學語、蹣跚學步,他所有的第一次她都沒有見過。她沒有抱過他,沒有在他哭泣摔倒的時候安撫他。

他自小渴望的不止是她的陪伴,還有她的關愛。

她的心像被什麼東西衝擊一般,在空中飄著搖著無所歸依。她想飄得更高更遠,遠到可以衝破時空去看一看他的樣子。

“好,我再給你做兩雙棉襪子。”

“娘真好。”少年滿足地彎起眉眼,瞟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扯扯被壓住的衣角。也不說話,就那麼看著裴元惜。

裴元惜眼眶發澀,“等娘女紅再好一些,我給你做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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