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她(1 / 2)

離開都督府時, 她麵色有些蒼白腳步略顯虛浮,說是驚慌失措亦不為過。馬車緩緩駛離,車軲轆壓在青石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音, 厚重的聲音讓她翻湧的情緒漸漸平複。

寒冬臘月的的天, 她的額頭竟然冒出細密的汗珠。手指微微拂過,感受到冰冷的濕意。閉目養神時那些浮光掠影一一閃現, 揉雜著男人或是冷漠或是深情的臉,最後定格的畫麵是他俊美無害的睡顏。

睡著的他,還真是一如既往的對她沒有防備。她看了他許久, 久到仿佛回到另一個時空,在那些漫長的寂夜中她醒過來後看著他直至天明。

萬般複雜的情緒, 化在一聲歎息中。

路上行人不多,時不時傳來酒肆茶樓小二們的攬客聲。一聲聲由遠及近, 又從近漸遠。此起彼伏間令人心生恍惚,頓生隔世之感。

明明是離開侯府不久, 她望著匾額上宣平侯府四個字時呆愣出神,仿佛她走了好多年。有那麼一瞬間她有些想不起侯府的樣子, 熟悉的大門熟悉的石獅,像是穿越無儘的時空再一次出現在她麵前。

時空交錯,竟不知哪一世是真,哪一世是幻。幻象錯亂混雜, 越發令人心緒結成一團亂麻。不能割不能斷, 早已密密實實地纏繞在心間,稍一動便會撕扯著心。

將將進了門, 便有婆子悄悄過來同春月耳語著什麼。春月圓臉微沉著,然後向她稟報。卻也不是什麼大事,裴元君被接回來了。

裴元君正在軒庭院, 裴元惜去的時候那一對嫡母庶女顯然哭過。沈氏的眼眶紅紅的,裴元君還在哽咽啜泣。

沈氏臉上的慌亂以及裴元君眼中一閃而過的憤怒,無一不說明她此時就像個不受歡迎的闖入者。她立在門檻處,遙遙望向坐在中堂的母親。早上出門時還給對方請過安,再見卻像是隔了數年之久。

前世她同母親的關係可以說疏離至極,恢複嫡女身份後她依舊住在之前的院子裡,而裴元君也一直住在軒庭院。好像除了身份不同並無其它的改變。母親對裴元君的疼愛如故,她絲毫不在意。

裴元君最初有些不安對她頗有敵意,後來見母親對自己的疼愛不減,而她又不爭寵便漸漸放下心來,甚至在人前時還同她表現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樣,引得東都城那些夫人們讚揚不已。

她那時完全不在意這些,她將這些人視為過客,無論她們做什麼她都不置可否。她們真心也好,假意也罷統統都不被她放在心上。

正是因為如此,所以母親隻當她們姐妹處得好,覺得自己手心手背都能兼顧,於是便越發心安理得地將庶女養在身邊。

後來裴元君同沈長寅定親之前,母親將其記在自己的名下,是以裴元君嫁入昌其侯府時是嫡女身份。

她那時半分心思都不在侯府,父母也好姐妹也好,她沒有時間去在意,也沒有時間同他們處理關係,更不能分出精力來經營骨肉感情。

如果這一世她沒有計較,如果這一世她同上一世一樣時間緊迫。恐怕這一對嫡母和庶女定會同前世一樣母女和樂,而不是像如今這般相顧垂淚。

眼前的一幕,讓她生出幾分諷刺。

沈氏忙招呼她進來,麵色訕訕。裴元君也站起來同她打招呼,嘴裡稱呼著二姐姐。看到她們一個小心翼翼,一個做著表麵功夫,她突然覺得有些沒意思。

“二姐姐,你彆生母親的氣。是外祖母想我了,母親這才把我接回來的。我…在莊子上過得挺好的,也沒有人敢欺負我。”裴元君身上的衣服發白,一看便是去年做的。袖口處磨得厲害,那雙手也沒有之前的細皮嫩肉。

她口裡說過得好,可是這一身的穿著還有那雙手,哪裡像是過得好的樣子。沈氏心口發澀,眼眶更紅。

“三妹妹下次做戲做全一些,彆盯著一件衣服穿。否則你箱籠裡的那些衣服唯獨這一件洗得發白又磨了邊,你該如何解釋?”

沈氏紅著眼眶發怔,像是想說什麼最終什麼都沒有說。

裴元君臉白了白,手絞著衣服。“二姐姐,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我不是故意穿這件衣服來見母親的,隻因莊子上不比府中,我怕弄壞了那些好衣服。我…沒想到你會這麼想我。”

裴元惜冷冷一笑,“要想讓彆人不亂想,下次行事注意些。母親養了你十五年,你弄成這副樣子來見她,她豈能不傷心?”

沈氏忐忑著,她覺得女兒肯定生氣了。母親鬨著要見元君,娘家那邊見天的派人來催。她也是沒有辦法才把元君接回來的。便是沒有母親這一出,元君身為侯府的姑娘也不宜留在莊子上過年。

“元惜,元君過了年就會回去的。”

裴元君聽罷心頭大恨,過了年又把她送走,哪有這樣的事?她既然回來了,就不會再回到莊子上。

“二姐姐,我過了年還會回去的,你彆生氣。”

這嫡母庶女二人,一個滿臉討好,一個虛情假意。裴元惜想到前世,不知在自己死後母親還會不會記得她,或許傷心一陣後同裴元君繼續母女情深,甚至可能還會慶幸自己死了再也無所顧忌。

人心啊,有時候著實令人發寒。好在前世的她不在意,這一世她失望之後也沒有過多計較。

“你是侯府的姑娘,你回不回去同我有什麼關係,我既不會開心也不會生氣。你之所以被送到莊子上,難道是因為惹我不喜嗎?你自己做過的事情都忘了嗎?若真的忘了,要不要我提醒你?”

裴元君臉色發白,她當然知道是自己被送走的。不是母親的意思,也不是這位嫡姐的意思,而是祖母親自交待的。

“元惜。”沈氏有些不安,趕緊轉移話題,“我讓廚房做了你愛吃的菜,是給你擺到水榭還是在這邊用?”

裴元惜垂眸,“擺到水榭吧。三妹妹難得回來,她必定很想陪母親一起用飯。我瞧著三妹妹瘦了好多,該多吃一些。”

裴元君確實瘦了許多,以前她是略顯豐腴的姑娘,為此她最怕彆人笑她胖。那時候沈氏總說她長得有福氣,是大婦之相。而今瘦下來的她似乎連骨相都變了,旁人瞧著她長相帶了刻薄,哪裡還有以前的福相。

她當然想同沈氏一起用飯,借此挽回一些母女情分。姨娘死了,她相信隻要她和以前一樣同母親親近,母親遲早會待她如初。

“母親…”她眼中盛滿渴望,沈氏有些動搖。

裴元惜淡淡道:“三妹妹瘦了許多,方才我差點以為看到了李姨娘。”

李姨娘三個字如同詛咒,成功讓沈氏動搖的心又冷硬起來。再一細瞧果真見庶女長得越發像其生母,不由得五味雜陳。

裴元君更是恨得不行,她就知道裴元惜見不得自己好。裴元惜越是如此,她越要緊緊抓住這次機會,萬不能再讓母親送回莊子。

一時氣氛僵住,裴元惜感慨道:“看到三妹妹,我便想到李姨娘。李姨娘死得可真慘,聽說全身青青紫紫,也不知是磕的絆的還是被人打的。收屍的人見了都不忍心,說她又瘦又輕還如一把乾柴。”

沈氏臉色微微變化著,看向裴元君的眼神淡了許多。

裴元君又氣又急,“二姐姐,李姨娘是罪有應得,她作孽太多死有餘辜。要不是母親心善早該送她見官了,哪裡能容她死在侯府。我是母親養大的,從小母親就教我如何為人處事,若不是念在她生我一場的份上,我是萬萬不會與那等奸惡之人有所牽扯。”

她以為這般說能得沈氏的心,卻不知沈氏聽完後隻有心涼。連自己親娘都能撇得如此乾淨之人,養母還能指望她的真心嗎?

然而她的這番話又勾起沈氏對過去的記憶,那些母女二人親密無間的點點滴滴,那些事無巨細的關愛和付出,焉能說忘就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