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略作沉思,示意裴元惜上前,拉著她的手,“可憐見的,你可是侯府的姑娘。想吃蓮子的話讓下人去摘便是,哪裡用得著親自動手。”
裴元惜看似聽話地點頭。
沈氏歎息,也不知道這孩子有沒有聽懂。當下拉著她坐到身邊,“你告訴母親,是你自己想去摘蓮子,還是彆人主動帶你去摘蓮子的?”
裴元惜的眼睛盯著桌上的點心,對她的話罔若未聞。沈氏見狀把點心挪動一點,輕言細語再問一遍。“三娘若是告訴母親,這點心就是你的。”
“我都告訴母親。”裴元惜的眼睛像是定在點心上不舍得移開。
李姨娘啜泣道:“夫人,三姑娘怕是什麼都不知道。”
裴元惜歪頭看著沈氏,“我不是傻子。”
沈氏眼神有些恍惚,她看著這個孩子的眼睛,突然覺得很難過很想哭。這個孩子看她的目光讓她揪心,不像個傻子。
“誰說三娘是傻子的,母親第一個不饒他。三娘告訴母親,今天都做了什麼事?”
“渴,春月去給我拿水。那個人來了,說要帶我去摘蓮子,說蓮子比水更解渴。”裴元惜指著周三,突然高興起來,“他好笨,讓我摘蓮子,自己掉下去了,哈哈…”
沈氏臉色微變,看向周三。
周三申辯,“夫人明查,奴才路過那裡被三姑娘纏得沒有辦法,若不然借奴才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帶三姑娘去澄明池。”
李姨娘低聲嚅嚅,“惜兒神智如同三歲小兒,她說的話也不能全信。趙姐姐院子裡的人,想來都是知道分寸的。”
秋姨娘冷哼,“這可不一定,保不齊是有的人心大了,不滿足現狀。闔府上下誰不知道李姐姐是夫人的人,三姑娘又是李姐姐的命根子。這動不了房梁,還不興彆人打碎幾片瓦。”
沈氏若有所思,看向趙姨娘。
趙姨娘還是那句話,“請夫人明查。”
一室靜寂之時,唯有裴元惜吃點心的聲音。
裴元惜感覺大家都在看她,她拿起一塊點心巴巴地朝秋姨娘遞去,“給弟弟吃。”
宣平侯從小錦衣玉食,不知何為饑、何為苦。他含著金湯匙出生,吃的是山珍海味人間佳肴。莫說是燕窩海參這樣的東西,便是更金貴的食物在他的眼裡也隻是尋常。
燕窩這個東西分幾等,尋常的富戶人家也吃得起。
在他的意識中不曾有過想吃某樣東西而求不得的經曆,他也想象不到有朝一日會從自己的女兒嘴裡聽到因為舍不得不吃某種東西,寧願肚子痛發高熱也要吃下去。
這讓他想起在史書看過的饑荒景象,窮苦人家為填飽肚子而食土食毒菌毒草,明知可能會死卻不得不吃。
太平天下,他們是一品侯爵府。
他的女兒堂堂侯府千金,從小到大隻吃過兩次燕窩。因為饞那一口美味,明知道吃了有木瓜的燕窩會生病還要吃,怎麼不叫他心痛到肝膽俱裂。
“府裡窮到沒燕窩吃嗎?”他的聲音壓抑而低沉,看向沈氏。
沈氏方才被裴元惜的話說得想哭,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聽不得那樣的話,心碎得像是快要死去。
這個可憐的孩子,傻得真叫人心疼。
她哽咽著,“不是的,府中的姨娘份例中都有燕窩。趙姨娘有兩個孩子,大哥兒一人占一份,每月共是上等的十二盞,次等的二十盞。李姨娘和秋姨娘的一樣,上等的六盞,次等的十盞。這些東西都有冊可查,絕不會有人膽敢克扣。”
嫡妻治家公允,宣平侯是放心的。既然每月都有燕窩,為何他的女兒沒有吃過?他淩厲無比的眼睛移過去,如果眼睛能殺人,李姨娘早就是個死人了。
李姨娘伏在地上,衣著灰沉不整,發髻零亂不堪。一個侯府姨娘過得比婆子還不如,任誰瞧著也會道一聲可憐。
“李氏,夫人說得可對?既然每月都有燕窩,為何三娘沒有吃過?”要是三娘以前就吃過,想必對木瓜忌口的事情早就知道,也不用等到真的發病一問三不知。
李姨娘不停磕頭,“侯爺,是奴婢的錯。奴婢不敢給三姑娘吃…怕她吃了會壞事。”
又是那樣的說辭,什麼狗屁的命格。宣平侯氣笑了,他的女兒在這個婦人的眼裡居然連一口燕窩都不配吃。
“我女兒不配吃,你配嗎?”
“奴婢也不配。”
“你確實不配!”宣平侯磨著牙,“你這樣的婦人哪裡配吃燕窩,你這樣的婦人何德何能生下我三娘這樣的女兒!我的三娘何等聰慧,一歲能言、兩歲能識字、三歲看書、四歲做詩。要不是你這個婦人照顧不周,她怎麼會變成如今的模樣!”
李姨娘死死摳著自己的大腿肉,散亂的發遮住她的臉,沒有人知道她臉上的表情。一歲能言、兩歲能識字、三歲看書、四歲做詩。如果不是三姑娘太聰明,她又怎麼會那麼做?
疼痛讓她更清醒,她甚至有些後悔,後悔自己做得還不夠多。她削瘦的身材淒惶的體態,落在沈氏的眼裡隻覺得她可憐又可氣。
“侯爺,如蘭她也是一時想岔,你就看在她一片苦心上……”
宣平侯淡淡看過去,沈氏立馬噤聲。
“我女兒會饞一口燕窩,可見你平日給她吃的有多差。你覺得她不配吃燕窩,是不是覺得她隻配吃粗茶淡飯?”他吼起來,脖子和額頭青筋梗起。
沈氏都嚇壞了。“侯爺,不至於,府上一應吃食都有份例。姨娘們就算自己不添銀子加菜,那也是葷素搭配。妾身還時不時賞些點心之類的給如蘭,想來三娘不至於少一口吃的。”
她想如蘭再是想岔,也不至於苛待自己的親生女兒。再說他們侯府又不是普通人家,還能沒有東西吃。
“點心?沒吃過啊。”裴元惜委屈地看著宣平侯,“爹,我沒吃過!”
“三娘,你好好想想,真的沒吃過嗎?前天母親還賞給你姨娘一道最新的點心,像花一樣好看,吃起來又香又甜。”沈氏循循誘著,就怕裴元惜小兒心性,明明吃過的東西轉頭就忘。
“沒有,我從來都沒有吃過姨娘給的點心。”裴元惜的臉還有些紅,可能是沈氏形容得太好吃,她咽了一下口水,“母親說的那樣的更沒有吃過,一定很好吃。”
這下沈氏都沒辦法幫李姨娘說話了,你說燕窩貴重怕受不住,點心總不貴重吧。為什麼點心也不給三娘吃,難道真如侯爺說的三娘每天都是粗茶淡飯?
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裴元惜嘟起嘴巴道:“我要吃點心,不要吃沒有菜菜的白飯。”
“你給我女兒吃白飯?”宣平侯暴起,一腳踢在裝死一樣的李姨娘身上。他怒不可遏地四處找東西,一把抄起凳子砸到李姨娘的身上。
李姨娘一聲不吭,血順著她的頭流下來。
沈氏道:“如蘭,你這是要做什麼?點心而已,你怎麼也不敢給三娘吃。你讓我說你什麼才好,你簡直是矯枉過正,過猶不及,哪有你這麼鑽牛角尖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