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1 / 2)

箱子裡的人瞪著她,那張瘦脫相的臉和她竟然有些相似。隻可惜瞪人需要力氣,看似行將就木之人支持不了多久。紙皮般的眼皮慢慢耷下去,那人不甘而又微弱地喘著氣。

活成這樣,真不如死了的好。

然而有時候想死也不是容易之事,子孫的性命捏在他人手中,每日半碗米湯地吊著命,哪裡還有死的力氣。

“還有力氣拍箱子,看來昨天給你吃的有點多。你既然這麼有力氣,那今天就彆吃了。”林氏說著,又嗬嗬笑起來。半碗米湯都算多吃,箱子裡的人連回嘴的精神都沒有。

林氏在房間裡踱著步,像是故意向箱子裡的人展示自己如今的風光得意。她昂著頭挺著背,還從衣櫃裡翻出一件繡滿福字的褙子穿在身上。

“我才是昌其侯府的老夫人,這屋子是我的,這裡麵所有的東西都是我的…我的好東西真不少,莊子鋪子還有嫁妝首飾…嗬…”

箱子裡的人一動不動。

她似乎怒了,衝過去將箱子裡人拉起,“你睜開眼睛看看,你為什麼不敢看?宣平侯府昌其侯府,聽上去真威風…嗬嗬…以前我怎麼不知道這些當侯爺的男人這麼蠢,虧得我還拿他們當天一樣看。”

箱子裡的人枯塌著,像個死人。

“彆裝死,你要是敢死我就弄死你的好兒子你的好孫子。”

這話句像是咒語,箱子裡的終於艱難地抬起頭看她。

她得意不已,“夫人,你這看我做什麼?你不是瞧不上我們這些當妾的嗎?那你現在看看是你們正室厲害,還是我們妾室厲害?”

“你到底是誰?”箱子裡人的艱難出氣,幾個字耗儘所有的力氣。

“我是誰?”林氏粗啞地笑起來,笑著笑著又嗚嗚地哭。她哭哭笑笑,淒厲一如厲鬼惡泣。“你說我是誰?夫人你忘了我嗎?”

箱子裡人垂著頭,不知道有沒有聽到她說的話,還是在細思她身份。

她有些等不及,臉色興奮異常,“夫人,你想不起來我是誰嗎?這些年來我可是一日都不敢忘夫人,我做夢都想回到侯府,做夢都想看到夫人你見到我時驚愕害怕的樣子。”

箱子裡的還是沒有反應。

她嗬嗬冷笑,“夫人真是貴人多忘事,作了那樣的孽居然想不起來。可憐我也是清清白白的好姑娘,身不由己委身成妾卻不為夫人所容。夫人占著正室嫡妻之名,視我如草芥貨物一般發賣。我日夜念著夫人,夫人你竟然把我給忘了?!”

箱子裡人的猛然抬頭,“你…你是向氏!”

被稱為向氏的“林氏”含笑點頭,“夫人,你可算是認出來了。怎麼樣?夫人有沒有覺得很驚喜?有沒有覺得很意外?”

被稱為夫人即真正的林氏,而“林氏”則是當年發賣出去的妾室向氏。

林氏的眼中突然湧出淚水,淚水充滿說不儘的悔恨。“小人得意…我當年真不應該放你一條生路。”

“你放我生路?”向氏臉色扭曲,眼神可怕至極,“你竟然有臉說你放了我一條生路?你把我賣到那樣的地方,你可知我是怎麼活下來的,你可知這些年經曆過什麼?”

她拚命搖晃著乾屍一般的林氏,林氏虛弱地喘著氣,無力地耷拉的頭像掛在樹枝上乾透的果子晃動著,一副隨時要斷氣的樣子。

“我最恨你們這些假仁假義自詡高貴的人,說什麼放我一條生路…嗬…把我賣進勾欄之地,那算是生路嗎?我在那醃臢之地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日夜受那些粗鄙之人的折磨。原以為那人是救我脫離苦海,卻不想是又再入魔窟。要不是我命大,我早就死了。幸好老天有眼,讓我逃出一條命來,還讓我回到東都城…嗬…”

“你當初那麼對我,我這些年沒有一日敢忘。我就想著幾時能再見到夫人,把我受過的苦千倍萬倍的還給你。嗬嗬…你且等著看吧,你當成心肝寶貝的兒子是如何孝順我的,你最驕傲的嫡孫又是怎樣越來越沒用的。我要讓你親眼看著他們一個個在我麵前當孝子賢孫,我讓你看看這昌其侯府是怎麼敗落的…嗬嗬…”

“當年你嫉妒我受寵,誣陷我同他人有染。”她左右開弓,打得林氏如風中殘葉,“要不是你年紀委實太大了,我真想把你也送到那醃臢之地嘗一嘗我當年受的苦。嗬…不過沒關係,這樣也好。我成了你,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你的兒子媳婦孫子都是我的,你的身份地位都是我的。百年之後我還能同侯爺一起合葬沈氏祖墳…嗬…”

箱子裡的林氏奮力瞪著她,“你…休想!”

“你能阻止得了嗎?”向氏重新得意起來,刻薄狠毒的臉色儘是瘋狂,“我和侯爺生不能做夫妻,死後我們名正言順地在一起受著子孫們的香火。侯爺,你可要等著妾啊,妾以後還要侍候你…”

她又淒淒地哭起來,聲音難聽至極。

林氏瞪著她,除此之外什麼也做不了。

早知有今日,當年林氏說什麼也不會留她一命。被賣到煙花之地的人還能活著回來,且還變得恐怖如斯。

林氏滿心後悔自不必說,更悔的是自己在莊子養病時不應該聽信村民的話,一時心情苦惱而去找那什麼仙姑求指點。

誰能想到十裡八鄉有名氣的仙姑會是當年的向氏,誰又能想到向氏偷梁換柱神不知鬼不覺地取自己而代之。

“你彆這樣看著我,我說了你要是敢咬舌自儘我就弄死你的寶貝嫡孫。你可得好好活著,比我少活一天就行。你活著我才覺得有意思,要不然我高興的時候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向氏又笑起來,粗魯地將林氏往箱子裡摁,然後把箱子蓋起來。蓋好後不急著把箱子推進床底,而是一屁股坐在箱子上。

“夫人,你以前萬萬沒想到會有今天吧?那時候你多麼威風,指著幾個婆子將我堵嘴發賣,不容我替自己分辯半句。而今你落在我的手上,我想讓你生就生想讓你死就死,便是被我當凳子坐,你不敢有半個不字。人生啊,還真是世事難料,我心中實在歡喜…嗬…”

笑笑哭哭,越發瘋癲。

她笑夠了哭夠了,臉上又是那種古怪得意的表情。背著手巡視著這古色古香的屋子,居高臨下一如自己是此間真正的主人。

侯府的老夫人,以後都是她。她且有得活,她要活得長長久久享受著侯府老夫人該有的尊榮,享受著侯府子孫們的孝敬。

她輕輕撫摸那幾個箱子,露出誌滿意得的笑容。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她以為自己步步相扣環環緊密,她以為自己所做的一切瞞天過海無人能知,卻不想已有人懷疑她的身份。

遠在東都城另一側的宣平侯府有人還未睡,水榭的屋子透著光,裴元惜衣著整齊坐在矮榻上做針線。

門簾微動時,她抬頭望去,隻見進來的父子二人皆是一臉凝重。她心裡一個咯噔,慢慢放下手中的活計收好針線笸籮。

“如何?”

“很棘手。”商行說,“那人手裡有不少東西,我不敢靠近。”

他說的是那人,顯然也很懷疑“林氏”的身份。

裴元惜心下發沉的同時的,所想的也是這個問題:那個昌其侯府的老夫人真是她的外祖母嗎?

“如果那人是彆有用心之人,你有幾分把握對付?”她問商行。

商行輕輕搖頭,“她手上有毒王,而且不止一隻。如果葉玄師在的話,或許能有法子對付她。我養的那些東西不是對手,怕是連三分把握都沒有。”

葉玄師是世外玄門中人,玄門之人修習玄巫兩術,蟲蛇輔之。

商行雖然天資過人,但同葉玄師學藝時間太短且他又太過年幼。所以一旦遇到同行的高手,他確實沒什麼把握。

那些東西的厲害裴元惜見識過,萬一打草驚蛇後果不堪設想。

三人陷入沉思,商行羞赧地撓著自己的短發,看上去甚是苦惱自己學藝不精未能替父母分憂解難。

裴元惜看著公冶楚,公冶楚也恰好看這來。明明他一字未說,她卻從他眼中的殺氣中領悟到他的想法。

“不行。”她斷然否決。

商行一臉莫名,“娘,什麼不行?我沒說話啊。”

“不是你,是你爹。”

“哦,原來是爹不行。”商行了悟,同時又疑惑起來。他沒有說話,可是爹也沒有說話啊,娘說的不行到底是什麼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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