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這些人有所行動,公冶楚便暫時斷了他們的念想。
在天下人眼中公冶楚的帝位是商行禪讓的,公冶楚又是商行的義父。兒子死了,當爹的哪能不傷心。一個傷心的父親哪有什麼心情選妃,少不得要齋戒一段時日,以表對兒子的懷念告慰。
封後的聖旨一出,府裡下人們走路的聲音都放輕了幾分。康氏嚴厲敲打過所有人,不可露出絲毫張狂之色。
她轉動著佛珠,嘴裡不停念著阿彌陀佛。
鳳命。
還真應了那鳳簽。
她一早有預感,侯府的富貴必然會係在二娘身上。如今塵埃落定,她越發勒令府中眾人不可輕狂行事,更不可給二娘抹黑。
裴元惜當過皇後,做公冶夫人和皇後對她而言不過是換個地方住。仁安宮是她住過的地方,兩世的畫麵在腦海中交彙著,她不由得潸然淚下。
魚缸裡的魚兒遊得歡快,無憂無慮地嬉戲著。這裡的一切是那麼的熟悉,熟悉到讓人近心情怯。
宮殿依舊,卻不再有逗她開心的少年。沒有人再陪她一起吃火鍋,也不會有人再同她分享各地美食。
她的視線落在宮牆一角,久久沉默無言。
龔太醫提著醫箱進來給她請脈,看到一身鳳袍的尊貴女子感慨無比。他第一次給她看診時,她不過是侯府的一個庶女。
誰能料到這個庶女會搖身一變成為侯府嫡女,又有誰能想得她會嫁給人人畏懼的大都督,更不會人想到她有朝一日會入主仁安宮母儀天下。
無論世人如何揣測先帝的死,他卻是知道先帝同皇後娘娘感情極好。不止是皇後娘娘,陛下亦是十分看重先帝。
他身為內宮太醫,隱約知道先帝命中犯水。先帝之死,聽說是因為洗了一個澡。他還聽說先帝死時陛下悲慟萬分,抱著先帝久久不肯放手。
有些事無需向天下人解釋,有些事便是解釋了也不會有人信。再者陛下那樣的人,又豈會在意天下悠悠眾口。
裴元惜同他相熟,倒也隨意。
他放了脈枕,神色恭敬地請脈。突然他眉頭一動,仔仔細細反反複複探了好幾遍,如此慎重的模樣引起裴元惜的注意。
“我的身體怎麼了?”
“娘娘,臣不太確定。”他斟酌著,“需等過幾日才能確定。”
裴元惜心下一動,隱約猜到什麼。她臉上似喜似悲,摸著自己的肚子一時間竟然不知道應該感到歡喜還是難過。
三日後,龔太醫再次請脈。
她懷孕了。
這個消息瞞了四個月,待她胎相穩定後才昭告天下。此胎是在先帝駕崩之前懷上的,太醫的脈案記錄得清楚明白。
對於這個孩子,夫妻二人心情複雜。
在此期間朝堂一切順利,民間也沒有什麼異動。隻不過皇後娘娘有孕,又有朝臣上折請示選秀納妃一事。
這次公冶楚連托辭都沒有半句,直接言明自己不會納妃。他行事向來獨斷,群臣無一敢冒死相勸。
是以那些原本嫉妒宣平侯的人,更是眼紅得不行。無奈形勢所迫,少不得挖空心思巴結,連同洪將軍也成了許多人恭維的對象。
時光如水般流逝,悲傷和思念卻是與日俱增。
重兒走了之後,她再也沒有見過葉玄師。他不辭而彆,幾時走的無人知,去向何方更是無人知。沒有人知道他的師門,或許他並不想在這紅塵俗世中留下痕跡。
他必是不喜歡有人去找他,如果不是事關重大,或許他一輩子也不會下山。像他那樣的人,行蹤神秘不計功名,他定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再次歸隱了山林。
如此也好,她想。
她再次感受到腹中孩子胎動時失神了許久,那種母子相連的血脈牽引令人動容。她努力想找出兩次有孕之間的共同點,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期盼什麼。
鋪子裡的事有章音音,她很放心。
第一書院有謝夫子,她更是放心。
謝夫子是葉玄師嫡親的兄長,算日子自從重兒離開後她再也沒有見過葉玄師。才想著派人給謝家送些東西,謝夫人便遞了帖子要見她。
謝夫人是給她送信的,信是葉玄師寫的。
“他臨走之間交待我們,如果娘娘有孕,就把這封信交給娘娘。”謝夫人想到那個小叔子,神情有些落魄。原本一家人團聚就該在一起,然而小叔子是方外之人,很多事情他們也不能強求。
先前小叔子一直住在宮裡,新帝登基後突然要走。他走之前將此事托付給他們,其它的什麼也沒有說。
信很輕,裴元惜卻覺得極重。
信不長,寥寥幾行而已:
因果輪回在天道,是非功過在人心。
聖德明君現世時,此身成枯亦不悔。
遙遠的山林霧瘴籠罩,一人靜立在落葉枯木間。他神情淡然一臉從容,望向東都城的方向緩緩閉上眼睛倒在一片枯葉之中。
他不悔。
數月後,裴元惜產下一子。
她不顧產後虛弱的身體,示意穩婆將孩子抱給她。孩子包裹在明黃的繈褓之中,已經睜開了眼睛。
紅彤彤的小臉皺在一起,看上去毫無焦距的瞳仁轉動著好像在找什麼東西。一對上裴元惜和公冶楚期待小心的眼神,小嬰兒愣了一下。
剛出生的孩子不會有這樣的表情。
“重兒?”公冶楚輕輕喚著。
小小的嬰兒扯了一下嘴角,似乎在笑。
裴元惜喜極而泣。一命換一命,她的命是重兒換來的。而重兒的再次托生,是葉玄師舍棄了自己的命。
聖德明君現世時,此身成枯亦不悔。
這是葉玄師的不悔,也是他們整個師門的不悔。
“重兒,你的字就叫不悔吧。”
小嬰兒眨了一下眼睛,表示喜歡這個名字。
她緊緊抱著失而複得的兒子,這一世她會好好陪著他長大。他成長中所有的一切她都會參與,不會再有遺憾。
公冶楚看著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母子倆,目光中儘是柔情。或許真如玄師所說,所謂的前世今生不過是裂變為二的時空。
人生幾重又如何,縱然山遙水遠時空迢迢,我們終將會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