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響了,衣架也到了。
範老爺子悶哼一聲,從椅子上摔了下去。
門再次被撞開,兩名男子一起衝進來,謝箐弓步上前,手裡的匕首順勢刺了過去。
一名男子大叫一聲,抱著肚子倒在了地上。
另一男子並未因此襲擊謝箐,徑直朝範老爺子殺過去了——他的目的很明確,殺範老爺子滅口。
謝箐本能地想要去救,但來不及了,剩下的三個綁匪進來了。
對方都是有功夫傍身的慣犯,以一敵四毫無勝算。
謝箐不敢戀戰,手肘戳破玻璃窗,單手在窗台上一按就要從底層的窗戶鑽出去。
恰在這時,又是一聲刺耳的槍響,一個綁匪倒了下去。
打算對範老爺子補刀的男子手上稍微頓了一下,一個人頭大小的黑影就朝他飛了過去。
男子晃了一下,避開了那件東西。
趁此機會,謝箐雙腳起跳,從窗框中鑽了出去……身體落下時,她的雙手按在窗下的碎玻璃上,一陣鑽心的疼,但她顧不得那麼多了,大喊道:“柴煊趴在窗下,開槍,開槍!”
範老爺子生死未卜,柴煊所處的位置安全無虞,當務之急就是救人。
“砰砰砰……”
一陣火力壓製後,兩三條黑影從房頂上墜下來,雙腳踢開上麵的兩扇窗口,一個挺身進入了室內。
謝箐想了想,撅著屁股又從窗台爬回去了。
“謝箐!”柴煊緊緊地抱住她,小身板瑟瑟發抖。
謝箐安慰道:“沒事了,沒事了。”
一乾乾警衝了進來,有人打開了室內的燈。
三名綁匪挾持著半死不活的範老爺子,與檀易、王崢、傅達等人對峙。
持槍男子道:“檀易,我給你一個選擇,要麼你換他,要麼他現在就死。”
“謝謝你,齊老大。”範老爺子慘然一笑,看向檀易,“檀易,你是警察,我倒要看你如何抉擇。”
無論範老爺子是不是罪犯,他都是公民。
警察有責任保護公民安全。
檀易毅然決然:“我換,你放了他。”
範老爺子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我殺了你哥!”
檀易道:“我知道,但我是警察,救你是我的職責!”
範老爺子閉上眼,渾濁的老淚滾滾而下……
齊老大叫道:“扔掉槍,踢過來。”
檀易當然不會聽他的,把槍往身後一扔,短槍穿過窗戶落到了外麵。
齊老大氣得直喘粗氣卻也不敢造次,喝道:“舉起手,轉一圈,再慢慢走過來。”
檀易照辦,毫不遲疑地走了過去。
走到跟前時,齊老大道:“站在我前麵,其他人退出去。”
王崢、傅達等人不敢違拗,出去了。
謝箐和柴煊互相攙扶著站了起來。
齊老大往檀易身後縮了縮,調轉槍口,準備對準檀易。
恰在這時,檀易動了。
他身子一側,一腳將範老爺子踢出去,一手去抓齊老大握槍的手。
時機掌握得剛剛好。
然而,另兩個綁匪也動了,一起朝他攻了過來。
“你快出去!”謝箐交代一句,奮不顧身地撲了上去。
“砰!”槍還是響了。
謝箐心裡一震,手裡的匕首遞出去,刺中一名綁匪的胸膛。
“去死,都去死,都給小姑奶奶去死!”柴煊也來了,她偷襲成功,吸引另一名綁匪,為其他警察爭取了時間。
乾警們一擁而入,三個綁匪束手就擒。
……
柴煊一手拉著檀易,一手拉著謝箐,嚎啕大哭——檀易右手中槍,手掌心被擊穿,出現了一個血洞;謝箐的傷也不輕,雙手鮮血淋漓,右手更是血肉模糊。
“哭什麼哭,還不趕緊鬆開!”柴煜打掉自家妹妹的手,連聲道,“上醫院上醫院。”
柴煊呐呐:“對對對,上醫院。”
黎可抹了把淚,“救護車已經到了,箐箐、檀隊,你們快上車。”
檀易和黃振義交換了一個眼色。
黃振義道:“放心,一切有我,小檀趕緊去處理傷口。”
謝箐被黎可簇擁著往外走,“範老爺子怎麼樣了?”
黃振義道:“他被打中了左肩,一時半會兒死不了。”
謝箐點了點頭,“那就好。”
“箐箐,箐箐!”謝勳和謝宸衝破障礙跑了進來。
“爸,哥。”謝箐叫了他們一聲,腳下一軟,毫無預兆地倒了下去。
檀易就在她身側,左手一撈就抱了起來,“箐箐,箐箐!”
回答他的是謝箐綿長的呼吸聲。
柴煊道:“她睡著了吧,綁匪給我們注射了安定。”
謝宸把謝箐搶了過去,“檀隊受傷了,我抱著我妹妹。”
她沒事就好!
檀易的手空了,心情卻好了起來。
……
謝箐醒來時太陽已經升到了半空,陽光透過窗戶,落在一束淡雅的康乃馨上。
“箐箐醒啦。”謝宸就坐在床邊,把一杯水端了過來,“先喝點水吧。”
“謝謝哥,我自己來。”謝箐想去接,卻看到了包成熊掌一樣的兩隻手,訕訕道,“還是你喂我吧。”
謝宸把水杯放到她嘴邊,埋怨道:“你這丫頭就是愛逞強。”
謝箐咕嘟咕嘟喝完一大杯水,問道:“哥,範老爺子死了嗎,案子怎麼樣了?”
謝宸道:“範老爺子沒死,案子的事哥不知道,但檀易被打中了神經,以後可能當不了警察了。”
謝箐一下子坐了起來,“他殘了?”
“算是吧。”謝宸不無惋惜,“醫生說不會影響正常生活,但刑警肯定乾不了了。”
謝箐的一顆心沉到了穀底,她掙紮著坐了起來,“他人呢,我想去看看他。”
謝宸道:“他不在醫院,麻醉一過就去市局了。”
謝箐懨懨地躺了回去,“哦……”
謝宸正在拿飯盒,沒有注意她的表情,繼續說道:“你和筠筠總說醉龍灣好,但你知道嗎?你這房子簡直買到了狼堆裡。”
謝箐一愣,“怎麼說?”
謝宸舀起一勺雞湯送到她嘴邊,“不單是範老爺子,還有他的保姆,以及樊老爺子兩口子和他們的保姆,今天淩晨都被警車請到市局去了。”
謝箐沒滋沒味兒地喝了一口,“真沒想到,他們也有參與。”她掀開被子,穿上了拖鞋,“哥,我先去趟廁所,然後你送我去趟市局吧。”
謝宸不高興了,“你的手傷成那樣,還想著工作?”
謝箐道:“猜了大半年的謎語,馬上就要解開了,如果是你,你要不要去?”
謝宸無言以對,“你先把這些飯吃了,咱爸特意讓孫阿姨給你做的。”
……
半個小時後,兄妹二人上了車。
謝箐感歎道:“我以為我們這輩子再也見不著了呢,沒想到你們來得這麼快。”
謝宸道:“主要還是檀隊的功勞。乾警們撒出去找人,他就拿著號碼簿給各個療養院打電話。隻要住人的就高度關注。柴煊在服務區被劫,有人看見了同時離開的三輛車,柴煊的車被扔在路上,也就是說,療養院會一起接待兩輛車,這種情況,隻有你們所在的那一家有。”
謝箐點點頭,找到綁匪的藏身位置是難點,剩下的就是常規操作了——為防止綁匪狗急跳牆,乾警們包圍療養院,狙擊槍做準備,警員伺機攻入就是一整套流程。
總的來說,之所以這麼順利,關鍵還在範老爺子身上——他似乎放棄了執念,這才導致了他和聖安地產以及其他幾個綁匪的決裂。
但樊家老兩口是怎麼回事?
樊老爺子的樂觀、慈和,真的隻是迷惑世人的工具嗎?
她現在還記得樊奶奶說過的那句話,“你樊爺爺常說,人之所以為人,除了人會使用工具外,還有一個區彆就是人能更好地克製自己的欲望。”
所以,如果他們不克製,這世上就會死更多的人嗎?
謝箐不寒而栗。
車子很快就到了市局。
謝箐讓謝宸忙自己的,她獨自去了審訊樓。
剛一進門,就迎麵碰到了檀易。
“怎麼不好好休息!”他臉色蒼白,精神狀態卻相當不錯。
“睡醒了就沒事了。”謝箐道,“檀隊,樊爺爺樊奶奶怎麼回事?”
“他們是意外收獲。”檀易道,“我讓三組的人盯住周阿姨,但讓人錯愕的是,周阿姨的電話給了樊老太太。你也知道,樊老太太的大兒子同樣死於那場戰爭。沒辦法,我隻好把他們一並請了回來。大哥大上接打對應的號碼可以證明,在綁架你們後,他們頻繁地聯絡過。”
謝箐問:“也就是說,想要我和柴煊的命的是樊家老兩口?”
檀易道:“這個還不好說。”
謝箐問:“樊家老兩口說什麼了?”
檀易道:“樊老爺子到現在都不明白發生了什麼,樊老太太要見我爺爺。”
“你爺爺?”謝箐嚇了一大跳,“會不會有什麼陰謀?”
檀易搖搖頭,“郎子彥和褚涼被請到了當地警局,他們暫時沒有這個能耐,而我爺爺已經快到了。”
謝箐放了心,“你的手怎麼樣了?”
“還好,但警察可能乾不了了。”檀易等路過的乾警走過去,有些落寞地說道,“雖不見得殘廢,但右手到底不如以前靈活了,小謝你……”
謝箐飛快地說道:“放心,我不會嫌棄你。”
檀易眨了眨眼。
“是的。”謝箐點點頭,“你沒聽錯,快去接你爺爺吧。”
檀易的唇角飛揚了起來,眼裡的傷感一掃而空,“好,那我去了。你去二號詢問室,黎可和李驥都在那兒。”
謝箐一進門,就得到了黎可大大的一個擁抱,“箐箐,疼吧?”
她此言一出,詢問室裡頓時開了鍋。
“好好的手磨爛了,怎麼可能不疼?”
“這小姑娘太有毅力了。”
“小蠍子精牛逼!”
“杜哥話糙理不糙。”
“是啊,如果不是小謝自救,即便我們趕到也晚了。”
“小謝,賀局說,要再給你一個二等功呢。”
“恭喜恭喜啊!”
……
關心是真關心,佩服是真佩服,恭喜也是真恭喜。
謝箐不願回想那段最艱難的時光,她笑著說道:“謝謝大家,要是沒有大家,我們昨晚就交代那兒了。”
杜準道:“甭客氣,都是一家人,應該的。再說了,這事你主要得感謝檀隊。”
“是啊是啊。”
“不管是找人還是救人,檀隊都衝在了前頭。”
“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檀隊厲害了。”
……
謝箐的確要感謝檀易,正因為他方寸不亂,她和柴煊才活到了最後。
但也因為他,柴煊才有了這次的無妄之災,所以,這一頁就輕輕翻過去吧。
人生還很漫長,謝與不謝,都無需急於一時。
大家熱熱鬨鬨地聊了一刻多鐘,傅達推開門,探頭進來,“人來了,安靜。”
杜準道:“還能聽不?”
傅達道,“不一定,等我通知。”他關上門走了。
五分鐘後,他進來朝眾人招了招手,“檀老爺子說了,‘事無不可對人言’,走吧。”
一乾人便去了訊問室外間。
裡麵的談話剛開始。
“是你?”這是一個蒼老的男聲,從審訊室的人員構成來看,隻可能是檀易爺爺的。
“意外嗎?”一個女子尖利地問道。
“所以,綁架我兩個孫子的主謀其實是你,對嗎?”
“當然,我大兒子死了,你卻兒孫滿堂,憑什麼?”
“高雪華,如果我沒記錯,你的三個孩子都是樊兢元的前妻留下來的。”(高雪華是樊奶奶)
“怎麼著,我親手養大的孩子,就不能視如己出了嗎?”
“如果是彆人,我相信‘視如己出’這四個字,但如果是你,我大抵是不會信的,你殺我孫子,不過是為了報複我在基層單位工作時開除你罷了。高雪華,我當年開除你,就是因為你心胸狹窄,在辦公室拉幫結派,排除異己,侵占公共財產。真沒想到,你不但不悔改,還為此處心積慮了那麼多年。”
“哈哈哈……因為小小的一個我,死了一個那麼優秀的大孫子,你後悔嗎?”
“你……”
“我怎麼了,我就是睚眥必報。你哭了十六年,我開心了十六年。怎麼樣,是不是很意外,是不是很驚喜?”
“……”
“我利用當年對你的了解,假裝成你的機要秘書,忽悠了好幾個二團的家屬,說二團慘敗是因你下的命令才導致了救援失敗。於是,範均沛那個蠢貨心甘情願地替我殺了你孫子。我隻動了動嘴皮子,就把你玩弄於股掌之間,姓檀的,你引以為傲的智商呢,離家出走了嗎?”
“高雪華,你這是瘋了不成?”
“哈哈哈……老樊,我隻能說,你這人太樂觀,太容易往好處想,從未了解過真正的我。”
“爺爺!”
“我不要緊。”檀老爺子說道,“陰溝裡的老鼠雖然惡心,但看在她命不久矣的份上,我寬恕她了。”
“嘭!”
檀老爺子離開了訊問室。
謝箐和黎可麵麵相覷。
謝箐真沒想到,這樁跨時十六年的大案,起因竟然是那麼久遠、那麼渺小的一件小事。
而範老爺子恨了一輩子,卻根本恨錯了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