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珠欠欠身:“七爺,我來取我爹燒百日用的東西。”
“花籃好了,紙船我要重新做,到時候給你送去。”
韓珠拿了花籃並不著急走,她對白準說:“七爺,我想在我爹墳前,跟柳大退親,還求七爺給我做個見證。”
這親事是韓三活著的時候替女兒定下的,有婚書有大媒有見證人,說起來白準還是那個見證人。
他嫌麻煩,人雖沒到,但也送過禮,還收過媒人禮,該當要還的。
白準點頭:“可以。”
韓珠再次行禮:“多謝七爺。”說完提著花籃提開白家。
“二十八韓三燒百日。”霍震燁突然想起來了,柳二逃走,就算不回韓家小院,也一定會去給韓三上墳。
白準看他一眼,不動聲色。
霍震燁沉吟片刻,坦誠對白準說:“我會通知捕房。”
白準還要紮紙船替送韓三,他轉過輪椅進屋去,霍震燁還當他是生氣了,想為自己辯解兩句:“蘇曼麗是無辜的。”
無差彆殺人,柳二選的是花國美人,不是蘇曼麗也會是餘下十個中的一個,蘇曼麗隻是運氣不好。
“隨你。”三門的情,他已經還了,要是韓三不滿意,大可托夢來找他。
白準坐到桌前,先點一支白蠟。
用竹刀將細竹劈成條,每一根竹條再打磨光滑,一根根細竹疊在案前,這是船骨。
跟著又鋪開整幅黃紙,磨各色彩墨,畫船衣。
霍震燁是第一次見白準的本事,他隔門看著白準兩手執筆,一手畫船前虎頭,一手畫船底蓮葉。
這兩隻手仿佛各有主人,各司其職。
白準一心二用,筆下畫著紙船船衣,餘光還在打量霍震燁,鬨騰的時候一刻不停,安靜的時候又一聲不出。
霍震燁感覺到他的目光:“紮這船作什麼用?”
白準虎頭畫完,給蓮葉添上水波紋:“送鬼。”
百日那天燒船橋,亡靈坐紙舟過河,這是羈留人間的鬼魂踏入冥途的時辰。
霍震燁念過幾年私塾,又受西式教育,還出國留洋,再沒有哪國人像中國人一樣事死如生。
給死去的人燒寒衣供飯食,船橋紙馬,金山錦緞,若不是親眼見到,他怎麼也不會相信這世上真的有鬼。
白準點燭紮紙船,霍震燁就坐著等他,看他紮出船骨畫完船衣還當差不多了。
誰知他又紮起船上的小人來,兩邊船舷各十個船夫,船頭還有開鑼執事,這些做完,白準這才鬆一鬆手腕。
燭火倏地熄滅,白準擱下竹刀。
屋裡明明有燈,但他還點蠟燭,霍震燁並不問,他隻是盯著這隻紙舟看。
紙舟異常精致,船上門窗皆可打開,霍震燁瞥一眼白準的指尖,這種技藝究竟是怎麼磨練出來。
霍震燁沒拿這隻船當作送亡靈的葬船,他把這個當一件絕頂的工藝品,可這樣的東西不過一天就要燒掉。
白準揉著指尖:“看什麼?”
“我看這個可以放在玻璃櫃裡,到美術館中展出。”
白準輕笑,這世上哪有聞名天下的紙紮匠人。
“這是什麼?”霍震燁指著船頭甲板上的一把太師椅問。
“這是韓三的座位。”
“我知道,我是說旁邊這兩個是什麼?”是留給誰的?
白準不說話了,他輪椅滾動,徑直往臥房去,霍震燁幾步跟在他身後,白準斜瞪他一眼。
他還真想睡他床上?
霍震燁歎口:“我把你抱上床。”
聽著更不像話!
白準一骨碌進門,臥房門“啪”一聲關上了,霍震燁鼻子撞在竹門上,他一邊揉鼻梁一邊問:“那我睡哪兒啊?”
白準悄沒聲息,但阿秀溜出來,她指指閣樓,霍震燁跟她上去,搬了張矮竹床下來。阿秀還給他捧來了薄毯枕頭,讓他在堂屋裡過夜。
白準指使阿秀乾完這些,雖然給他床睡了,可堂屋裡處處都是紙人,看他睡這一晚,害不害怕。
霍震燁把竹床挪到天井邊,他就望著頭頂投下的星光月色,慢慢悠悠對著滿屋的紙人說:“兄弟們彆看了,我又沒多長一隻眼?”
紙紮“二郎神”用空洞三眼瞪向他,彆的紙人是兩隻眼眶不點眼,唯有它是三隻眼眶不點眼。
霍震燁說完,那隻紙黃雀就跳到他床上,在他枕頭上踩來踩去,還在霍震燁的頭發裡做了個窩 ,舒舒服服窩起來睡。
霍震燁忍不住翻個身,黃雀就從他頭發裡掉出來。
它氣性隨了白準,叫不出聲音,也用尖嘴戳他的腦袋,霍震燁突然想到什麼,大掌叩住小黃雀,揉揉它的腦袋:“你這小東西想跟我睡,是不是你主人也想跟我睡?”
白準睜開眼,氣得一噎,早知道就不該給他被子,凍死他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