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1 / 2)

昨日段淩和的到來令豐家短暫熱鬨了一回。東府那邊豐鈺的幾個堂兄弟作陪,與段淩和喝酒到子夜方散。

清晨天不亮段淩和就告辭回臨城,臨行塞了一隻木匣給豐慶,說是聽說豐鈺在議親,這是段庸給自家四妹唯一女兒的添箱。

豐慶隻覺接到手裡的東西恍有千斤重。

回到自己書房悄悄打開瞧過,豐慶心裡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這滋味,好似給人悶頭戳了一棍子在臀上,雖不十分痛,卻隻臊得慌。

這些年兩家往來稀疏,如今提及他嶽家必指的是客府。段家那邊乖覺得很,除年節和長輩們壽辰時的走動往來,輕易不給他添煩。不想到了豐鈺婚事上,段家終是忍不得了。

誰不知王鄭兩家水深?段庸雖什麼都沒說,可這一匣子東西分明就在打他的臉。

隻差明裡罵他賣女求榮不要臉麵。

豐慶回到上院,臉色黑沉沉的。客氏坐在窗下瞧豐媛描花樣子,見他一言不發地垂頭進來,笑著迎上:“段家大哥兒去了?鈺丫頭也是,才多遠的路啊,咱家備著好些人隨著呢,還勞她大表兄親自送回來。”

這本是句客氣話,客氏表現大方得體,沒半點不待見丈夫前任妻房娘家人的小氣。聽在豐慶耳裡卻不那麼順了,也不顧小女兒豐媛在旁,尖銳地道;“怎麼,鈺丫頭舅家心痛她、不放心她,專程送一送她,你有意見?”

客氏不想自己平白遭了排揎,瞥一眼在旁愕住的女兒,招手叫貼身的徐媽媽進來:“帶媛兒出去。”

徐媽媽是她身邊的老人兒了,一見客氏臉色就知是生了大氣。忙把豐媛請出來,稍稍安撫幾句,自己快速折回身來在門外候著。隻怕待會兒自家太太倔勁兒上來,還得自己在旁勸著才行。

豐慶負手就往裡走。客氏立在炕前,抿唇半晌,眼淚忍不住,滴答滴答落了一襟。

“你這是什麼意思?”客氏心裡委屈已非一兩日了。“我這一門心思替家裡張羅各種事,自己病了小半月都顧不得休養,到頭來你還是不滿意。你倒是說說,我哪裡做的不好?是他段家的小輩上門我沒親自出城相迎惹了段家不快?還是我費心費力給你閨女張羅婚事是不應該?”

豐慶驟然回首,麵色陰沉:“你自己心裡明白!如今段家拿銀子打我的臉!”他將手裡匣子一擲扔在地上,“你自己看!”

客氏屈身拾起匣子,將散落的一張張半舊的票子慢慢撿起。淚珠登時凝結在眼底,怔怔望著那些紙張說不出話。

“這是……”

“我且問你,鈺丫頭議親,你原備了多少嫁妝?”

“……”客氏猶豫片刻,抬起頭來,“如今八字還沒一撇,嫁妝向來是公中作打算,原就有定數……”

“哼!”豐慶自知自家事,也不聽她多言,公中那些是公中的,誰家嫁女私下不給添箱?當即擺手道,“且不提嫁妝。如今段家這手明擺著是要給鈺丫頭撐腰兜底,議個不像樣的人家,我這當親爹的沒麵目見她舅家。你且莫要再生旁的心思,那王翀鄭英說什麼不能應承。我隻吩咐這句,你委屈也好,不甘也罷,收了人家什麼好處,緊著給人家送回去!鈺丫頭婚事再難,不至要送去那火坑給人磋磨。王鄭兩家再勢大,我豐家又不輸他!抬頭嫁女,這頭務要高抬幾分,莫給人戳了脊梁,說你這繼母待女不慈!”

提及段家客氏心裡就堵得難受,她自己給人做填房,永久被一個死在前頭的婦人壓在上頭,新婚進門就做了人家後娘,萬事小心翼翼生怕惹了旁人閒話,有什麼委屈苦楚隻有打落牙齒和血吞。如今十幾年過去卻還要受前頭那位的娘家壓製?

客氏氣得嘴唇直顫:“究竟是王鄭兩家不好,還是段家自以為是?他們有更好的人家更好的去處怎不直接給他們的寶貝疙瘩指條明路?但凡他們指個人出來,我二話不說立馬風風光光送她嫁出去!萬事需我奔走,磨破了嘴皮操碎了心,一家家的精挑細選隻怕委屈了丫頭,到頭來竟是我的不是,是我沒安好心?”

她越說越氣,淚珠子成串地往下淌,撲到旁邊炕上就嗚嗚哭了起來。

豐慶中年續弦,比客氏大上十七八歲,對這嬌妻本就寵縱,他自己落了排揎心裡不暢故而說了幾句重話,一見客氏傷心落淚不免又心口酸疼,歎口氣勸道:“旁的事我都由你,隻是鈺丫頭不比十年前,回來後這一樁樁事你還看不明麼?她祖母連我這親兒子都不見,鈺丫頭去了兩回東府,就能在她祖母身旁侍奉……這孩子不是個傻的!”

豐慶言儘於此,到底舍不下臉麵去哄妻子,袖子一甩就從屋裡邁步出去。徐媽媽跟著進來,在外頭已聽個大概,便蹲在炕下勸道:“太太莫氣,爺這是給外人氣得沒處散火,您是他枕邊人,除了您這兒他還能跟誰說?快彆哭了,二姑娘擔憂得緊,適才走得時候一步三回頭的,叫她待會回來瞧見您這樣,可不心疼壞了?”

客氏捂著胸口,強撐掙起身來:“如今也就我一雙兒女疼我。旁的人哪裡當我是個人看?罷了,罷了,這渾水我不蹚,由著她老死在家,或是儘推給段家去,這婚事我不管罷了!”

徐媽媽替她順氣拍背,幽幽歎道:“太太的委屈老奴都有眼瞧著,爺心裡也明鏡兒似的。大姐兒雖好,畢竟年歲長了,樣貌又尋常,要說個相當的人家相當年歲的公子,除非給人做填房繼妻。後娘哪是那麼好做的?單瞧太太如今的苦楚就知,這是裡外不討好的差事!”

“大姐兒又那樣的眼光高,這也瞧不上,那也不願意,耽到最後白白耽擱她自己。她年輕不懂事,太太卻不得不為她想著。再說如今二姐兒亦要說親,大姐兒遲遲不嫁,不連二姐兒的終身一並誤了?再說……”

徐媽媽語調低沉幾分,湊近客氏耳畔,“……鄭家許的可是三間鋪子,不加在禮單裡頭,單獨孝敬太太您……太太雖瞧不上這點東西,可將來二姐兒出嫁,嫁妝可不要靠這東西撐一撐底?家裡家外都是東府把持,能給二姐兒陪送多少?還不得您這位做親娘的添添補補,叫閨女不至給夫家欺負?”

客氏抹了把眼睛,將淚住了。想及剛才豐慶扔來的匣子,心裡越發不忿。豐鈺親娘死了,還能靠她舅家掙臉麵,豐添箱,自己的閨女將來出嫁卻有誰來幫補一把?豐家東府的大太太,嘴裡說一碗水端平各房嫁女都是一般的例數,誰知背後又替她自己的閨女填補多少?到頭來兩手空空的隻是她和她的媛兒罷了。

客氏伸手握住了徐媽媽的手腕:“紫雲,你告訴我,鄭家不會蒙我吧?他家那麼富,買個什麼俏的嫩的沒有?何至非要娶個二十五六的老姑娘?”

徐媽媽聞言一笑,輕輕拍了拍客氏的手背:“有些話不好跟太太說。您是大家出來的淑女,自不懂這些粗鄙出身的心腸,人鄭公子單挑了咱們大姑娘求娶,為著不就是她在宮裡學了十年如何伺候人?且要開枝散葉,自是大姐兒這年歲更好生養。鄭公子亦不小了,老太太急著抱曾孫,可不瞧著咱大姐兒各色得意兒?這也是天定緣分不是?”

客氏眸光閃了閃,終是閉目歎了一聲。

“……是了,我也是為她好。”

待她再睜開眼睛,適才的委屈猶豫等等情緒皆已彌散。臉容似重煥發了生機,腰背挺得直直的,扶著徐媽媽的手緩緩站起身來。

“如今園子裡的花開得尚好,隻怕不多日便要謝了。派帖子給交好的幾家夫人,約著耍一耍吧。”

徐媽媽聞言會意,當即垂頭應命。

幾天後,各府夫人在豐家西院小聚。

往來皆是近鄰或極熟絡的,文太太鄭太太等人俱賞臉來了。又邀了東府的大太太、寡居的三太太一並在西院賞花摸牌。

豐鈺在隔壁院子陪豐老夫人做早課,抄經直到近午時。豐老夫人再三攆她回去,才緩緩收筆,將剛抄的半卷經書供在佛龕下的匣子裡。

豐老夫人院子向來不準人隨意進來,豐鈺每來均是獨身一個兒,小環等遠遠在外頭園子裡候著,有時甚至不必人候著,豐鈺在宮裡慣了自己應付自己的事,無謂多搭個人手百無聊賴乾巴巴等著。

階下坐著個年幼的小丫頭,一見豐鈺連忙站起身來,“大姑娘,西府今兒有客,二太太說叫您這邊完了趕緊回去換件衣裳再去花園行禮,進院兒先避著點兒,……太太說我這麼說您就懂了,至於為什麼我也不大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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