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1 / 2)

天隆一十八年。夏末秋初。

暴雨數日不歇,聽聞太行山下已有民莊被山洪衝垮。

天空被生生豁開一道口子,那雨像是落得永無儘頭,要天長地久的滂沱下去。

安錦南隻著中衣,頭上未戴鬥笠,也未打傘,渾身濕透,直挺挺跪在儲秀門前。

高大威嚴的朱漆大門,阻隔生死陰陽的兩端。雨落在他麵上,像彌補他哭不出的淚。

豐鈺撐一把油紙傘,無言立在他身後。

他跪了有多久,她就守有了多久。

雨點砸在地麵上,來得太急、太凶猛,遠看地麵騰起一片氤氳的水霧。

她和他均是一言不發。

一旁宮人撐傘來去,司空見慣般,沒人朝他們望上一眼。

他已跪了兩天。

無力回天,唯餘深深的懊悔和濃重的痛楚,伴隨苟存人間的落寞之人,祭奠一點無用的憂思,奉上自欺欺人的對來生的祈願。

一牆之隔的儲秀宮正殿之中,麗嬪才晉淑妃不久,連自己的冊封禮都來不及出席,身穿華貴寶衣,佩朝珠鳳冠,懷抱冊寶如意,蒼白枯萎地仰麵躺在紫金鑲嵌的楠木玄棺之中。

他們都知道。

人死如燈滅。

不存在什麼天上有靈,也沒什麼輪回往生。

凱旋而來,喜悅回京,得到的儘是噩耗。尚要眼睜睜看著這世上他最後一名血親在麵前死去。

而他連眼淚都流不出。

天色漸漸黯淡。豐鈺揉揉酸痛的小腿,靠在宮牆上稍稍撐了撐已經麻木的腰。

小傘根本經不過狂風暴雨摧殘,連她身上也濕透了,抬手整了整衣擺,再回眸,前麵那跪得直挺挺的人不知何時栽倒入水中。

豐鈺丟開傘,快速去尋了兩個小監過來,合力將安錦南扶回武英殿。

豐鈺依律將詳情傳報上去,皇上來瞧過一回,太醫煎了藥喂下去,吩咐晚上要加倍細心看顧,免他高燒燒壞了神智。

殿外還有旁的宮人,是後來戚總管從內務府調過來的,因皇帝未曾收回成命,安錦南似乎又不大反感豐鈺的侍奉,便仍留她在此。

一開始接了這差事,她其實是有些怨的。盼著他快快好起來,隻為能早早回到自己宮裡去。

後來,似乎又有些不一樣。

傳說中脾氣古怪的嘉毅侯,出奇的好說話,更衣梳洗能自己處理的絕不勞煩她,兩人之間很快達成互不侵擾的默契,她可覷空做她自己的活計,他也不需人時時在前端茶遞水。

不能否認,這幾日的武英殿生活,比在後宮每日的勾心鬥角戰戰兢兢要輕鬆許多。

可她仍不敢怠慢。

畢竟是皇親國戚,宮內宮外無不牽連,生來就在這富貴如雲的錦繡堆中,要護住這人上人的位子,少不得心有陰私手染鮮血。

她從不天真地認為,任何人是簡單的……

胡思亂想的過程中,沒注意到他何時睜開了眼睛。

他怔怔望著那重雲般的簾幕,眸底映入宮燈的緋紅。

臉上染了不自然的霞色,襯得他似醉了酒。

可眼底泛青的顏色,發白乾裂的嘴唇,無不昭示他的虛弱。

豐鈺不經意地回眸,對上他睜得大大的一雙眼,略吃驚地朝他走去,“侯爺,您醒了?”

安錦南目光毫無焦距,瞳孔微張,素來冷硬的麵容忽地扯出一抹讓她倍感陌生的笑容。

“阿姐,你來了?”

豐鈺腳步一凝,下意識喊他:“侯爺?”

安錦南嘴唇扁下去,笑容變作可憐兮兮的委屈。

“阿姐,阿爹阿娘的死,真的與我有關嗎?聰兒和六皇子的死,也是因為我嗎?”

豐鈺抿了抿嘴唇,眸色有些慌亂。

有些話,她不能聽,也不想聽。有些事,不是她這個身份應該知道的。無論此刻安錦南將她錯認了誰,這都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

豐鈺連忙道:“侯爺!奴婢去幫您備沐浴的水來。”

她腳步回轉,正要離去。衣袖倏地一緊,回眸,安錦南已至近前,緊緊抓住了她的袖帶。

“不要……阿姐不要走,我,我……”

他忽然彎下身子,張開手掌按住自己的頭。

“……痛,好痛!阿姐,它又來了!它又來了!”

豐鈺立在那,手足無措望著一麵抱頭打滾,一麵哀求她不要離開的安錦南。

自私冷酷如她,明知迅速離開才是最明智的選擇,或是直接請了太醫過來,將事情徹底甩脫。可雙腳不知為何,似被緊緊地釘在了地上,挪不動步子,也張不開口。

聲響似乎驚動了外麵,小宮人在外怯怯地喊她的名字。

“芷蘭姑娘?”

“無事,侯爺夢魘了,你們退下!”

不知從哪兒升起的勇氣和力量,支撐她把話利落的說完。回過身,彎腰去扶安錦南。

他驟然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有些粗糙的手掌緊緊箍在他胸口。

“彆走……彆走……”

豐鈺垂下眼眸,用另一隻手拍了拍他的肩頭。

“我不走。”她溫柔地安撫,好容易將他高大的身子扶起,移向床內。

安錦南與她並坐在床沿,將頭枕在她腿上。“阿姐……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