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1 / 2)

宮女退休日記 赫連菲菲 14653 字 3個月前

安瀟瀟在廊下撞見端飯食過來的水仙, 從她手上接過托盤, 將人遣了下去, 親手端入安錦南的屋子。

安錦南坐在東邊窗下, 手裡拿著一本兵書, 穿著家常素服,眉眼沉沉,看來有些不快。

安瀟瀟一麵朝他走去, 一麵抿唇笑道:“崔寧做錯了何事?隔著院子都聽見他呼痛之聲。”

安錦南“哼”了一聲。崔寧此人他還不知道?這是故意喊給他聽呢,生怕他以為司刑官下手不重, 打得不疼, 他消不了氣。

他堂堂侯爺,當街為難一個小販, 傳出去是多大的笑話,不給崔寧長長記性, 下回再行魯莽事, 他嘉毅侯名聲何存?

安瀟瀟知道有些事勸不得, 她不過代為管著安錦南院子裡的庶務, 旁的事, 還輪不到她插手。

安錦南輕車簡從回鄉,仆役多留在京城侯府,兼他素來不喜人多吵鬨,厭惡給人碰觸, 身邊隻留個訓導下人的韓嬤嬤, 和一個可供使喚的侍婢。尋常丫頭們都隻在外頭屋子裡掃灑做活, 不得踏入他內室半步。外頭有鄭管事管著外務,崔寧負責扈從,韓嬤嬤總領眾仆,本應是女主人負責的內庫鑰匙暫交於安瀟瀟保管。各司其職,向無人越界。

安瀟瀟上前替他收了桌上的幾本書,催他道:“兄長且先用飯吧,天兒晚了。”

安錦南放下手中的兵書,挪步隨她到了廳中,托盤裡隻四菜一湯,安錦南久在軍中,對飲食不挑剔,亦不喜鋪張,吃的還不如尋常商戶講究。

安瀟瀟替他夾了塊鹿筋醬筍尖兒,又盛了湯給他,自己坐在他身畔陪著,安錦南挑了挑眉,睨她一眼,似乎有話要說。

安瀟瀟抿了抿唇,才她就見著屋裡桌上擺了一排的梳篦,有大有小,花色各異。無論怎麼想,搜羅來這些東西都不是安錦南的作風,再聯想崔寧這人精突然惹惱了安錦南,怕是事情又與某些敏感之人敏感之事有關。

她雙眸亮晶晶地,托腮瞧著安錦南:“兄長,你買這麼多梳子,是送給我和姐妹們的?”

安錦南默了片刻,無聲地將碗中的飯吃完。安瀟瀟遞來巾帕和茶盞,供他漱口抹拭了,他方低低“嗯”了一聲。

安瀟瀟含笑走去了裡間,將上頭擺著的梳子一隻隻拿起來細看。

有羊角的,石頭的,檀木的,圓形的,方形的,雕花的,刻葉的,鑲邊的,嵌了珠子的,各式各樣。

安錦南坐在桌前,無言看她挑挑撿撿。

安瀟瀟拾起一隻漆木雕花的小圓梳,在頭上比劃兩下,轉頭含笑道:“兄長,這隻還不錯,梳齒不疏不密,齒尖兒磨得平滑。”

安錦南掃了眼餘下那些,又瞧瞧安瀟瀟手上的,沒覺出什麼不同。淡淡“嗯”了一聲。

看安瀟瀟朝他走來,將手裡的梳子展示給他看:“不過兄長,尋常世家小姐恐怕不會在街上攤前買這東西。”

安錦南挑了挑眉頭,終於開口:“怎麼?”

“手工雖也算精細,到底比不過寶玥齋那些,我屋裡用的都是寶玥齋的嵌玉象牙梳子。你瞧這花雕的雖生動,可卻是早年的舊樣子了,如今時興的可不是這種。”

安錦南眸色一沉,抿了抿嘴唇默了片刻。

安瀟瀟坐在他對麵,含笑道:“下回兄長要買這些女兒家用的戴的,先跟我說聲,我好替兄長參詳一二。”

安錦南的麵色要多黑沉有多黑沉,似乎心中掙紮,半晌,朝她冷冷一睨:“放下,出去。”

安瀟瀟忍不住笑出聲兒:“兄長不是買給我們的嗎?我瞧就這隻好看,不準我拿著?”

安錦南掃她一眼,起身走到東屋,拾起那本書埋頭看了起來。

安瀟瀟吐了吐舌頭,“好啦,我不拿就是。兄長這樣小氣,到時約人出來可不要借用我的名義才好。”說罷氣鼓鼓地往外走。

安錦南眼角顫了顫,“本侯何時說過,要約誰出來?”

安瀟瀟冷笑一聲:“也罷,是我失言。”

拂袖出了屋門,安瀟瀟在廊下笑得直不起腰來。她突然好想去司刑處瞧瞧崔寧,他這頓板子挨得可不大值當呢。

**

不足三日,豐鈺就收到了兩張帖子。

一張來自安瀟瀟,邀她去嘉毅侯府吃九月十五的齋菜。

一張來自應家太太,邀她和豐三太太同往宏光寺聽元一主持講經。

兩張帖子都是周氏親自送過來的。秋日明媚的光線透過紗窗射入屋中,細微的塵末在半空飛舞。豐鈺正在給蘭花澆水,聽說周氏來了,連忙迎過來將她請到炕上坐了。

周氏打量這間小小暖閣,珍貴擺設無幾,倒是窗下一排瓷樽中花繁葉茂,各色蘭花開得極好。

蘭花本就是嬌貴之物,尋常不易養好,何況是這種天氣越發冷的時節?倒不知豐鈺有什麼奇招,將花園裡半衰的蘭花搜羅一處,一盆盆的養活了起來。

周氏心中一歎,瞧豐鈺鎮日不是在屋中做繡活便是養花,一門心思撲在這上頭,倒把婚事放去一邊,半點不急的樣子。

不免勸她:“錯過了瀾生,再尋旁人,未必更佳。五嬸娘是咱們自家人,一聽說應家有意結親就忙過來遞話。我知你怕什麼,你怕遇人不淑,將來後悔無著。可瀾生不一樣,他不是那種輕浮之人,這些年他名聲如何,想你也有耳聞。這樣的人認定你,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見豐鈺垂頭不語,周氏湊近她道:“我不若與你交個底。你知這門婚事,是誰的主張?”

豐鈺抬起頭來,目中微現愕然。

周氏知她許猜到了,含笑低聲道:“是瀾生自己願意。他說娶妻娶賢,你規矩禮儀樣樣都好,又文秀聰慧,是再好不過的女子。這才央了他娘求到五嬸娘跟前,怕你覺得委屈,勸得他娘同意婚事緩緩再議,隻求你能心甘情願嫁他為妻。”

豐鈺聽得這話,說心無波動是假的。

身為女子,孰不想覓得良人佳婿,愛護自己一生?

遑論這個主動求娶、欣賞傾慕於她的人是人品樣貌皆無瑕疵的出色兒郎?

“這回應夫人邀你去山寺聽講,你隻管一去。我們尚有些許親緣關係,你又隻是陪著三嬸上去的,不怕誰說什麼閒話。應家是知道本分的,不會叫你損了閨譽。”周氏將手裡兩張帖子朝前一推:“吃齋菜是中午,你先去嘉毅侯府,待午後再與三嬸娘彙合,你覺得呢?”

豐鈺有些哭笑不得,周氏的意思,是叫她兩邊都彆得罪。

站在周氏角度來說,肯這樣花心思勸她已很難得。畢竟是她自己的婚事,旁人替她謀了這樣好的人家,這樣好的兒郎,她自己卻拿喬作勢百般不願,換個立場,她都未必會如周氏這般耐心。

她不免又勸自己,既遲早是嫁,應瀾生其實沒什麼可挑剔的,總不能因人家太好,便疑心人彆有所圖。

略略一想,豐鈺覺得還該給自己一個機會。她著小環取了灑金箋,上書兩行小字,著小環要車送去嘉毅侯府。

夜深沉。

嘉毅侯府正院。

稍間榻旁,一盞光線昏暗的小燈。

幾上一張信箋,已經攤開在那幾個時辰。

安錦南從淨室沐浴出來,在屏風後解下腰上的布巾,穿了寬鬆的袍子,一麵用帕子擦發,一麵朝稍間走來。本是想去取回未看完的兵書,餘光一瞟,又被幾上那張信箋吸引了視線。

他嘴唇緊抿,目光落在信紙上麵。

淡淡的閃金花紋上,客氣的拒絕,陌生的署名。

豐鈺。

安錦南默念了一遍,歎一聲,伸手將信取在手中,額前發梢滴滴答答的水珠沁入那字跡中去,暗沉沉模糊了一片。

安錦南抬手將信揉成團,丟在地上,抬腳踩過,直入東邊暖閣。

隔院屋頂上麵,崔寧手裡提一隻酒壺,才尋個合適的位置坐穩就著壺嘴飲了一口,就聽屋下傳來一聲奇怪的鳥鳴。

夜裡何來禽鳥?

崔寧垂頭望去,便見屋簷燈下,安瀟瀟笑著朝他揮手。崔寧登時一怔,手中酒壺差點滾下瓦頂。

片刻後,內園矮牆上並坐了兩人。

玄黑鵝黃,一男一女。

安瀟瀟不知何時取了酒杯,與他討要一杯酒喝。

崔寧麵色為難,“姑娘,這……”

安瀟瀟信手奪來,替自己斟了一杯,仰頭一飲而儘,道:“暢快!”

崔寧:“……”

姑娘,這酒我剛就著壺嘴喝過來著……

安瀟瀟手裡把玩那杯子,用手肘撞了撞他:“因為梳子的事,兄長才罰了你吧?”

崔寧嘿嘿一笑:“是屬下行事不周。”侯爺吩咐帶人之時,語氣沉沉,似十分鄭重。不由得他不懷疑,那小販是否十分要緊的罪犯。

“崔寧,你這回惹惱了兄長,想不想將功贖罪?”她秀眉舒展,月色下,笑靨怡人,鵝蛋臉上染了薄薄一層銀輝。

崔寧垂了垂眼,訕笑道:“侯爺不喜人在他眼皮底下弄鬼。姑娘,我知你想什麼。”

安瀟瀟挑了挑眉:“我想什麼,你知道?”

這話不知怎麼,問得崔寧心內似被貓爪撓了一記般。他趕緊仰頭喝了好大一口酒,咕咚一聲咽下去,才轉頭重新看向安瀟瀟,低聲道:“姑娘是不是以為,侯爺有意那豐家姑娘?”

安瀟瀟抿唇,隻用一雙晶亮亮的眼睛望著他,等他說下去。

崔寧喉嚨裡一陣躁痛,似給那烈酒灼燒著喉頭。他硬著頭皮道:“屬下亦曾想過,是不是能幫侯爺解些憂煩,豐大姑娘與侯爺舊日相識,又是同鄉,侯爺向不喜人家觸碰,卻不反感這豐大姑娘……”

不單他這麼想,就連安瀟瀟也是這麼想的。

那晚仲秋佳節,小樓之上,她送豐鈺出門回來,親眼撞見兄長立在窗前久久凝視那車馬走遠。

其後兄長頭痛發作,又是她親耳聽得他口中喃念她的芳名。

更讓她吃驚的是,當豐鈺走入侯府,看見他那般不堪模樣時的反應。

——她張開手,毫無芥蒂地將他抱住,口中輕哼歌謠,極快地令他安定下來。

兩人緊密相貼,一個麵容慈悲,一個神色安詳……她遙遙看著,從沒覺得世上有什麼人是這樣的默契相襯。

崔寧似知道她在想些什麼,歎息一聲搖了搖頭。

“豐姑娘眼看就要定親,侯爺不是不知,可侯爺吩咐,再不可提及豐姑娘此人。”

崔寧咂了咂嘴巴,不無感慨地道:“說來也是,侯爺連冷家那嬌滴滴的二姑娘都瞧不上,怎會瞧上了宮裡出來的姑姑?”

安瀟瀟斜橫他一記:“……”就這樣?

這就能認定兄長對豐姑娘無情?

兄長那人看似精明,其實在感情方麵著實有些遲鈍。

細品了一回崔寧話中之意,安瀟瀟神色多了幾縷不屑:“在你瞧來,冷二姑娘極好?”

崔寧回憶一番,鄭重地點點頭。搖頭歎息:“可惜了。好好的閨女,給她家裡人坑得不輕……”

安瀟瀟抿了抿嘴,覺得和崔寧說不下去了。

女人才了解女人,男人,嗬!永遠彆指望他們分得清那些貌美女子是好是壞。

安瀟瀟從牆上跳下,二話不說就往回走。

崔寧不敢聲張,飛速躍下,追上她步子,低聲道:“姑娘,您來尋我,可是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