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2 / 2)

宮女退休日記 赫連菲菲 14653 字 3個月前

安瀟瀟哼了一聲,揚手推他一掌:“走開,莫擋了我的路。我本是來瞧你是不是要死了的,結果竟還撞著你偷喝酒,可見二十軍棍,著實打得輕了。”

崔寧嘿嘿一笑,正要說話,安瀟瀟突然袖子一揚,一根細細的綠色繩子從她袖底翻出。

崔寧反手一抓,抓住了繩子一頭,“姑娘……”

覺出手感不對,不由朝那繩子一瞥,登時綠了臉。

一條滑滑涼涼的小蛇,正順著他手腕朝袖內蜿蜒。

崔寧強大驚失色,手掌鬆開,欲將蛇甩脫。

安瀟瀟心中冷笑,手上撫著另一條小蛇,朝他揚了揚下巴,道:“我知你裝傻充愣逗我呢。崔寧,你們暗中打探那應榮的事,想做什麼我管不著。也不論兄長是不是真的對豐姑娘有意。我隻知她是個極好的人,我不想任何人傷她。”

月色下,崔寧原本情緒多變的臉,忽而瞧來陰沉而模糊。從他麵上,依稀辨得出安錦南的影子。一主一仆,相伴十餘載,從骨子裡頭染上了相同的沉鬱陰狠。

崔寧抓住那條小蛇,穩穩遞回安瀟瀟手中。

他垂下眸子,輕聲道:“姑娘的意思,屬下明白。屬下不能替侯爺保證什麼,但在屬下看來,侯爺絕無傷害豐姑娘之意。”

他雙手抱拳,朝她致禮,足尖一點,自她麵前躍上房梁。

安瀟瀟仰頭朝屋脊看去。

灰瓦瑞獸,無言沁在皎潔的月色當中。適才還與她並肩飲酒的人,已消失無蹤。

寒風微涼,拂過她單薄的衣袖。

抬手撫一撫嘴唇,心中又甜又苦。

她怎不知那酒是他飲過的呢?

隻是他們之間,相隔山海,能略拉近距離的,隻有這一口水酒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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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是要入山寺聽講,豐鈺沒有刻意裝扮,穿一身素色衣裙,披了夾棉披風,頭上帶了兩朵藍色絹花,並一對珍珠釵子,清早先在老夫人的佛堂陪豐老太太誦了回經書,才緩緩步出院子,隨豐三太太一路乘車往宏光寺去。

約莫半個時辰路程,很快便至山下,豐鈺下車,應家早有嬤嬤和管事們在候著。遠遠一叢芳草間,立著含笑的應瀾生。

他亦是素服,銀灰色錦緞淨麵袍子,隻袖口衣擺上繡了不惹眼的海草紋。

他朝她拱手致意,上前恭敬地給豐三太太行禮。

豐鈺麵色微紅,垂頭眺了眼周圍的人群。扶著豐三太太的手,小心拾階而上。

他綴在後麵,一路凝視她背影隨她登山。

堪堪幾步石階,走得她隻覺漫長。

身後那灼熱的視線,直似將她盯穿。

可不經意回過頭去,他又好似根本不曾看她,隻叫她暗暗著惱,偏沒發泄之處。

寺門前有些燒香出來的香客,豐鈺等均遮了帷帽,在旁等了片刻才在仆從擁護下入了寺門。

自大雄寶殿上供了清香,再往後走就是為應家備下的那間獨院,正室之中,應太太對麵坐著年邁的法師,朝豐三太太和豐鈺道了聲佛號。

這一講經,便是一個時辰。

應瀾生立在那片已然蕭瑟的銀杏樹下,微眯眼簾,望著半山荼蘼。他神色悵然,並不是平素那般含笑明朗的模樣。

流雲飛走,秋陽掠過,在他麵容灑下斑駁的樹影。

聽得身後輕緩的步聲,他回過頭去。

豐鈺扶著小環的手,信步在小道上,足下踩踏落葉,發出細微的聲響。

應瀾生麵色瞬時有了光彩。

他上前兩步,挺拔恭立,身姿如鬆,疊手致禮,輕喚她:“豐姑娘。”

自上回簡略一談,已過了六日。豐鈺言明,暫無意願成婚,且不欲耽擱他的時間。兩家因有親緣,走動拜訪不過尋常,隻要不宣揚出去,無人能知她與他曾議過親事。

然他仍安排了今日一會。

不惜興師動眾,將他母親搬來了盛城。

他想她知道他的心意,想她看到他的赤忱。

想她明白,便是天長日久,他願等。

豐鈺憶及周氏所言,這門婚事,一開始就出於應瀾生的意願。

如今那人便在眼前,眸光炯炯,明淨如玉。

聽他溫聲道:“姑娘出來散悶麼?不若一道走走?”

半山之巔,等閒人是進不來的。應家所費香油不菲,方得此殊遇。

豐鈺悶聲道:“嬸娘著我到外頭走走。”奉長輩之命,勉強前來,可不是她主動要來尋他說話的。

應瀾生微微一笑,雙眸璀璨如三月湖光,“姑娘這般滴水不漏,不辛苦麼?”

言語中帶了淡淡的揶揄,倒顯親昵。

豐鈺睨他一眼,抿了抿嘴唇。兩人均未再言語。一路隻聞鞋子踏在落葉上的沙沙輕響,小環落後兩步跟在後麵,放眼去瞧眼前景色。

金色落葉鋪就的一條小道,兩側秀木挺拔參天。一雙人影相隔半臂距離,緩緩向前,一個銀綢浮光,一個素錦如蘭。應瀾生細心溫和,始終走在豐鈺不遠不近之處,不時柔聲提醒,路有枯枝頑石。偶然側過頭來,那麵上總是溫文淡笑,言談舉止,給人如沐春風之感。

於小環瞧來,應公子便是世間最難得的好郎君。從沒見過有人如應公子這般,便對下人亦是含笑有禮,處處周到尋不出半點不足。尤其那張麵容,任誰看了不心生歡喜?姑娘瞧來麵色平靜,不知內裡是否與她一樣的小鹿亂撞呢?

一路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不覺已走入了銀杏林小道的儘頭。

前方是無遮擋的山頭,荒草落葉鋪地,遠遠可望見上山的石階,和山下攘攘人流。視線豁然開朗,微冷的秋風徐徐吹過。

應瀾生向左挪了兩步,以身擋在風口,免她受寒潮侵襲。豐鈺抬眼,就撞進他一泓湖水般的瞳仁。他嘴角噙了一抹輕笑,神色溫柔地凝視著她,並不說話。

中有奇異的氣流湧動,好似這寒秋都變得熏人的暖。一枚殘葉被風拂起,飄飄蕩蕩落在豐鈺鬢邊。掛在那朵絹花後麵。

應瀾生抬手,俯身朝她傾去。

豐鈺頭上被陰影籠罩,腳步欲退,他已快速地退回原位,兩指夾著那片葉子,含笑望著她。

豐鈺正想說點什麼,比如時辰不早,該告辭了雲雲。

應瀾生不待她張口,朝她搖了搖手中的葉片,湊在唇邊,以葉為笛,緩緩吹出一段小調……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揚婉兮。

邂逅相遇,適我願兮(注一)……

舒緩的調子,婉轉的曲聲,借由秋風,遠遠飄揚開去。

他分明什麼都沒說,卻又似乎什麼都說了。

豐鈺垂頭低眉,背轉身去。不曾行禮告辭,速步朝回而走。

應瀾生並不追上,他不疾不徐地用曲聲相送。風吹樹動,那沙沙輕響,都變作他一曲和鳴。

豐鈺加快步子,人已到了小院之外。小環急急跟上,連籲帶喘地喊她:“姑娘!”

好好的氛圍,不知為何姑娘說走便走,連禮都未持,偏應公子還如此寵溺,眸中滿是溫柔的笑意,她沒懂,姑娘的惱得是什麼,也沒懂,應公子如何還笑得挺得意的?

豐鈺自不會和小環去解釋適才被人一首曲子“調戲”了。她心中憤憤地想到,都說應瀾生乃是無雙公子,樊城明珠,人品光風霽月行止白璧無暇,哪知背過人去,獨處之時,頻頻令人生窘。

她本欲與他好生聊一聊彼此的過往,試探一下他心底的真正想法,哪知自己半個字都說不出口,話題被他帶的不知偏到哪去。

在屋裡又與夫人們說了陣話,告辭時,天色已不早了。

緩步下山,應瀾生目送豐府車馬遠遠駛離。

應太太瞧他目光頻頻回顧,不由一歎,“瀾生,非她不可麼?”

自家兒子又不差什麼,非要如此上趕著求著人家許嫁,哪有這樣的道理?應太太心中是不服氣的。

應瀾生似沒聽清這話,素來溫和的麵容有些許冷然。他低聲道:“阿娘你且先回彆院,我還有事,遲些才歸。”

應太太喚了他幾聲,應瀾生沒有回頭。

他速步穿過人流。袖下的手掌暗中豎起三指擺動兩下。道旁屋宇之上,一個模糊的人影起起落落,迅速消失於視線當中。

傍晚天色陰沉,晴空被流雲遮了大片,天邊隱有隆隆雷聲傳來。

豐府車馬入城,行在匝道之上,此時街巷已然人疏聲慢,隻三五個尚在拚營生的小販在街旁叫賣。

轆轆車聲就在巷口戛然而止。

前方車裡探出安瀟瀟的臉來,含笑朝這邊招手:“豐姐姐,真巧啊!”

豐鈺神色怔了下,她已拒了安瀟瀟的邀請,客客氣氣寫了信去,此刻在街前相遇,是偶然還是?

她默默有些不快。不明白安錦南究竟是想乾什麼,打探她去處,跟蹤她不成?

安瀟瀟已親自下車過來與豐三太太見禮。

豐家本就不支持豐鈺推拒嘉毅侯府的宴請,三太太當即推了豐鈺一把:“你們自去說話玩去,叫隨行的嬤嬤侍婢們跟著,要回府前隻管著他們回來要車去接。”

話是這樣說,不過客氣罷了。哪回豐鈺上門,不是給嘉毅侯府客客氣氣地用雕金香車送了回來?

隻恨這丫頭不識抬舉,不想如何鞏固這關係,倒常彆彆扭扭,似乎不情願一般。

豐鈺惱是惱,見安瀟瀟目中似有求懇之意,倒也不忍拂她臉麵。

豐鈺抿唇下車,被安瀟瀟挽住手臂,徑向侯府的車馬而去。

車前,崔寧掀了簾子,豐鈺心中似有預感,登時沉了沉麵容。

踏上車去,果就見那車廂之內,一人閉門靠於車壁之上,似察覺有人湊近,方睜開一雙銳目,如電般的視線朝她射來。

崔寧目視豐府車後方向。

暗影中,一個銀光粼粼的人影立在牆下。

若未認錯,那人正是應榮。

隻聞安錦南淡淡的吩咐:“去寶玥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