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1 / 2)

宮女退休日記 赫連菲菲 14232 字 3個月前

應瀾生立在牆下, 用火折子點燃手中最後一盞孔明燈, 看它幽幽飛過院牆,緩緩上升至再也夠不到的高空。

他眸中倒映那光點, 熠熠如波光湧動。心中喃喃禱祝:“願阿言身康體健, 喜樂百年……”

最後這一盞燈, 為旁人而放, 不曾寫字在上, 虛寄一腔深情。

他身側隨行的小廝道:“公子, 會不會那豐姑娘瞧不見?怎麼裡頭一點聲息都沒?”

應瀾生溫溫一笑:“待明日, 自有看見的人與她說。我事先打聽好她的行蹤, 也不過為著更保險些罷了。”

他踏滅了火種,拍拍袖子,“走吧。回彆苑。”

小廝牽馬近前, 躬身請他上了馬, 似乎心裡不定, 猶豫道:“那豐大姑娘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公子費這般功夫, 竟還無法打動她芳心, 莫不是眼高於頂, 誓要配個侯爵公卿?也不瞧瞧自己家什麼底子!聽說她那舅父,還犯了事, 如今就要問斬……”

應瀾生不答, 斜斜睨了小廝一眼, 似笑非笑地道:“錦墨, 你越發聒噪了……”

似是埋怨,似是敲打,朗聲溫言,不會叫人懼怕。小廝吐了吐舌頭,不言語了。

應瀾生回眸再看那燈火,適才他放出的最後一盞孔明燈,已混入那許多燈中,分辨不出了。

他默默念完適才不曾許完的心願。

“……小生應榮,願抵三十年陽壽,換阿言長壽百年……待事成之後,永不殺生,終身茹素,以贖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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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昨日宿醉,晨起頗遲。小環一臉複雜地走入進來:“姑娘,段家大爺和四爺來了,大奶奶叫過去呢。”

豐鈺應了一聲,見這丫頭欲言又止,不由問道:“怎麼了?”

小環道:“太太也在。”

自打客氏稱病不出,豐鈺被免了西府的晨昏定省,已經有月餘不曾照過麵了。見小環如臨大敵的模樣,知道她還為著上回客天賜故意刁難的事心有餘悸。豐鈺抿嘴笑笑,摸了摸小環的頭發,“給我梳妝,稍用些豔色。”

坐在鏡前,從銅鏡裡去瞧小環的臉,憂心忡忡的不見笑容,豐鈺微笑:“你不必怕,她不會為難你,也不會為難我。你越是膽怯,麻煩就會越纏著你不放。放寬心,隻要無傷性命,沒什麼大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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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丫頭掀了簾子,豐鈺含笑走了進去。

屋裡氣氛冷凝,豐凱豐慶,幾位太太,豐允和周氏都在。

段淩和與段清和坐在下首,見豐鈺進來,含笑與她文好。

豐鈺向長輩們請過安,片刻間,就將眾人麵上神色儘收眼底。

屋裡尷尬地沉默了一陣,豐凱咳了聲,勉為其難地開口:“事已至此,我們豐家亦是苦主,那客天賜膽大包天,從我們府裡將東西和契據帶出去……如今人已身死,餘下的款數無從索回,依兩位段公子看,此時該當如何?”

豐鈺略吃了一驚。

客天賜死了?

她迅速看了眼客氏。

隻見客氏麵如死灰,定定地坐在豐慶身旁,呆呆望著足尖發呆,好像根本沒聽見眾人在說說什麼。

這段日子她明顯的蒼老起來,原本烏黑的雲鬢不見半點光澤,甚至釵子都配錯了一隻,左右不同顏色款式的珠玉裝飾兩鬢。

她眼眸低垂,嘴唇微向下撇著,肌膚黯淡無光,好似老了十歲。

客天賜死了,死在牢裡。

已經簽押認罪的案子,即將被追回的嫁妝,就這樣不了了之?

豐鈺眼眸低垂,睫毛將濃濃怒色遮住。

聽得段溪和道:“先前追回的數目,都有官府記錄在案,今晨通知我等前去點算了一回,約莫隻有十之其三,餘下田產、鋪子皆已易主,一時追回不及。”

段溪和看了客氏一眼,笑道:“客天賜的遺孀一口咬定,說餘數皆在二太太手裡,我們自是不信的……二太太乃是表妹的母親,便是存了些許在手,定也是為將來表妹出嫁添箱打算……此事隻得托賴各位長輩,暫替鈺妹妹保管,待她定下婚事,再交回她不遲。”

段溪和態度和氣,這話裡可是半點情麵都沒留給豐家。

好好的嫁妝鎖在庫房,如何能給外人盜去?虧得豐凱還敢睜眼說瞎話,把他們豐府說得如此無辜。沒有豐慶和客氏的縱容,沒有豐凱夫婦的治家無能,這種荒唐事怎可能發生?

豐鈺眼看出嫁,難道真的就隻帶著公中撥的五千兩銀子和兩塊荒地過活?

嫁妝嫁妝,嫁的是一輩子,陪送的東西也該足夠支撐她這一輩子的生活花費。

娘家陪嫁的東西,就是姑娘將來在夫家立足的底氣。

他們哪裡曾為豐鈺打算過半分?

豐凱老臉一紅,不說話了。拿眼狠狠橫了豐慶一眼,推他上前應付他的前嶽家。

豐慶硬著頭皮道:“大侄兒,哪裡像他們說的?我們是鈺丫頭的父母,她親娘走得早,這孩子孤苦,我們隻有加倍憐她。我但凡有的,哪一樣舍不出?我當眼珠子般寶貴的閨女,我必不會虧待半分。你們隻管放寬心,孩子的陪嫁我心裡有數,將來風風光光從我們豐家出閣,絕不會給外人笑話。”

一句話,將段家定義成“外人”,豐家閨女自有豐家打算,如今客天賜已死,沒道理他捅出的窟窿叫旁人代他償還。再說客氏這邊也確實摳不出什麼了,在外頭放的印子錢幾乎都收了回來,損失不少利錢,原想用來堵住段家的嘴,後來發覺那數額著實太大,若真要還請,隻怕整個豐府砸鍋賣鐵才行。

豐府近年勢頭越發好。可豐慶心裡清楚,兄長是兄長的,他的是他的,公中就那點銀錢供大家花用,私下裡置備東西都從各自庫房裡出。自然所得好處也都歸各自所有……

雖未分家,卻早就離了心。兄長不會代他償這筆數目。

再說,這錢原是段氏留給豐鈺的,豐鈺可是他的親閨女,他就是陪送少些,難道她告官把他抓起來去?不敬不孝,那才是滔天大罪,隻有感恩自己獲得太多的,哪有嫌棄父母給的少的?

段溪和眸色一沉:“姑父……”

話未說完,忽聽外頭一陣喧嘩,小丫頭喜氣洋洋進來報信:“老爺,太太,郢三爺回了!”

如一石激起千層浪,屋中人紛紛站了起來,各自或歡喜,或吃驚,一齊欲往門前迎。

豐鈺是最喜出望外的一個,一彆十年,歸家至今她還沒見過自己的兄長。

片刻,眾侍從簇擁著一個高大文秀的青年進入屋中。

久彆重逢,一番喜樂歡聲。豐郢約三十來歲年紀,生得唇紅齒白,長身玉立在前,直叫豐鈺忍不住想撲上去喊聲哥哥。

到底是一彆十載,豐鈺並不敢莽撞,她偷眼瞧他,將他上下打量。

瘦了,精神了,不再是她記憶中那病懨懨的書生模樣。

聽說成了婚,卻怎不見嫂嫂?

她有太多的話想說,想問,近鄉情怯般,竟不敢出口。

豐郢終於朝她看了過來,眸色略怔了怔,片刻脫口而出:“鈺兒!”

豐鈺給他一聲呼喚喊得淚花閃閃,忙上前去,行了福禮。身子不等彎下去,被豐郢上前一步,拖住了手臂。

“鈺兒!你出宮了,太好了!”

豐鈺鼻頭發酸,強忍著淚意喊了聲“兄長。”

豐郢揉揉她的頭,揮手比了比她的個子:“怎麼長的這麼高?在宮裡吃了什麼?離家時你才到我這兒啊……”說著比劃了下肚腹位置,引得眾人都笑了。

豐凱趁勢問道:“郢兒不是在江西任上好好的,怎突然回了盛城,可是有公差在身?”

豐郢正色朝豐凱行了禮,看了一眼豐鈺,含笑道:“正是,大伯父,這回能在家裡耽些時日。”

“朝廷點了巡鹽禦史,我這回來,乃是受鹽政大人舉薦,因我熟悉盛城情況,著我襄助此次巡鹽……”

豐凱眸子突然射出銳利的精光,段溪和、段清相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一抹興奮之色。

豐慶幾乎跳起身來,大聲問道:“鹽政人選定了?是誰?你襄助巡鹽,主管什麼事務?”

這消息太寶貴了。

為了事先打聽出鹽政的人選,盛城和周邊各縣各顯神通,想儘辦法想要提前打通關節,替自己這門最賺錢的生意求個平安符。

朝廷每四年指派一名大臣擔任鹽政,專巡各地鹽務,保障民利民生。

往小裡說,是為監督地方鹽市發展,規避鹽務貪腐舞弊。往大裡說,又是巡察各地官情民情,對一方政界有著主掌生殺的權力。

這可是尊大佛。

豐郢微微一笑,答了父親的話:“怎麼家裡還不知道麼?今年聖上欽點的巡鹽禦史,便是嘉毅侯安侯爺啊。”

似乎覺得這個消息不夠勁爆,他回眸,朝豐鈺笑了一下:“妹妹,我聽說,你從前在宮裡就與侯爺有些交情,這回你出宮,可曾上門拜會過了?待會兒我要去侯府報到,你可與我同行?”

霎時,所有人的目光都射向了豐鈺。

尤其豐慶,他張口結舌,呆呆望著豐鈺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豐大太太、豐三太太、周氏俱是吃驚。

原以為豐鈺與安瀟瀟交好,可走安瀟瀟的內園路子,慢慢幫家中攀上嘉毅侯,誰想,原來豐鈺從一開始就與嘉毅侯本人識得的。

甚至此次豐郢得到重用,獨得嘉毅侯親自舉薦?

這……得是多大的交情?

豐郢一個外府七品小吏,去哪裡能結識嘉毅侯?可若是從豐鈺身上一想,這事便順理成章。

安錦南勉強可算得是當今皇帝的“小舅子”,雖他姐姐不是中宮娘娘,從前也是備受聖寵的一個。若當年那皇子活下來,在宮中笑到最後的,還不知是誰。

安錦南又是一品軍侯,立過大功的兵馬元帥,今朝唯一一個曾不卸甲胄闖入禁宮而沒被論謀逆罪懲處的人。可想而知他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是多麼超然。

這樣一個人,出入宮闈不就是家常便飯?能遇上豐鈺這個當宮女的,再是正常不過。

兩人一來二去,攀了同鄉,豐鈺也算清秀……說不定還有些什麼超出正常宮婢與朝臣的關係……

越是這般想著,眾人麵上的表情就越精彩。

隻有段家兄弟心裡不大對味。臨城內外,最大的鹽商就是段家,負責整個臨城的銷鹽,他們費儘心思,想要拉攏安錦南,從他口中套出有用消息,不惜高價賄賂,在從豐鈺處得知其喜好後,更是三天兩頭送些奇珍異獸過去……

誰料最後最後,他們打聽的人就是那個被打聽的本人。

段溪和恨不得立時長出雙翅膀飛回臨城,把這消息帶回家中,以便想好應對法子。

豐凱沉吟道:“嘉毅侯不是不問政事,已經半致仕狀態麼?”

豐郢搖了搖頭:“伯父細想,安侯爺至今可還掛著兵馬大元帥的職務呢,雖說虎符已經交回朝廷,……一旦敵國再犯,能率軍出征者,還能有誰?聖上雖允了他回鄉,可府邸封邑俸祿賞賜,可半點不曾斷過……”

豐凱重重拍了下桌案,有些興奮,又有些責怪地將目光移向豐鈺:“孩子,你與嘉毅侯乃是舊識,何不早言?”

早點說,何必一直虛虛打探,直接抱上嘉毅侯大腿,他又何至被客天賜的官司牽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