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 57 章(1 / 2)

宮女退休日記 赫連菲菲 9441 字 11個月前

“阿言……”應瀾生嘴唇上麵俱是鮮紅的血, 他艱難地抬起頭, 用迷蒙的雙眼看向莫千言。

她的輪廓模糊了, 眼前隻是一片淡而虛幻的影,一如這麼多年來他可望不可及的夢。

“求你……彆這樣……”

彆這樣的殘忍,生生剜去我的心。

父親, 家族, 名聲,和你……你叫我如何選?

應瀾生覺得晃似有把巨大的齒鋸, 在生生割裂他的心魂, 痛得快喘不過氣,痛得恨不得立時求個解脫。

莫千言將他的手掌握住, 貼上自己的胸口。

“是我不好麼?當日我苦苦相求,求你帶我走……是我不美麼?這樣都無法引你動搖……”

觸手是溫軟如綿的細膩, 夢中都不敢奢求的親昵在此時化作現實, 可心內感知的不再是羞愧和內疚, 或是狂喜……他如遭電擊般,用力地甩脫了她的手……就地蜷縮著退開,抱住自己的頭痛哭流涕。

“阿言, 求你!彆這樣, 阿言!”

他帶著哭腔的哀求, 令人悲不忍聞。眼淚早已不是一滴滴的迸出, 而是洶湧如潮般的傾泄。

他從沒如此刻一般狼狽過。

他不敢看她, 不敢聽見她的聲音, 更不敢稍稍碰觸……

他雪白的衣裳沾了無數的汙跡, 他涕淚交流哭得淒慘不已。此時此刻他不再是耀眼而卓然出眾的那個無雙公子,他隻是感情上的失敗者,家族的罪人,為人愚弄半生而不自知的蠢貨。

他心底的信仰轟然倒塌。

他心目中最敬最愛的兩人,同時壓垮了他最後的一絲希望。

舊年回憶如山洪般襲來。點點滴滴的回憶彙成巨大的浪潮,將他兜頭湮滅。

不是沒有苗頭,不是不曾撞見過,那些可疑的瞬間,那些拙劣的謊言,早有預兆,是他未曾想。未曾懷疑過,在他生命裡高山般巍峨正義的父親,會對他最愛的人做出那樣齷齪的事……

“父親!”少年的應瀾生腳步匆匆,向來沉穩的臉上少有地帶了幾分藏不住的欣喜,他手持書卷,快步地朝父親的書房走去。

遠遠看見父親的貼身小廝立在門前,大老遠看見他就拔腿跑了進去。他微微蹙眉,待走進了院子,見那小廝又折了回來,笑嘻嘻地道:“大爺不著緊的話,不若先去園子裡轉轉,爺屋裡有人說話兒呢,這會子不巧……”

應瀾生腳步頓住,點點頭,朝父親屋裡看了一眼,門窗緊閉,毫無動靜。

他邁步出來,在附近溜達。沒一會兒,就見阿言垂頭從裡頭走了出來。身上衣裳皺巴巴的,頭發也沒挽好。他快步跟上去,喊她:“阿言。”

她回過頭,雙目紅腫,分明是哭過的。

應瀾生心中一痛:“阿言,發生了什麼事?”

莫千言抿住嘴唇,下意識地伸手攥住自己的前襟,她瘦削的身子微微打顫,好像有些冷。

應瀾生狐疑地看了眼她來的方向,“是不是爹他,訓斥你了?”

莫千言自小長在他家,與他親兄妹一般,父親為人嚴肅刻板,對他亦是極嚴厲的。

他望著莫千言欲言又止的模樣,強行抑製住想要伸手撫一撫她額發的衝動。

——自他十三歲搬到外院住時,就已經知道阿言的身世了。她並非他族妹,而是父親舊時一位幕僚的女兒,在他們家中十三年,當成嫡女一般嬌養長大。

這兩年,他謹守禮儀,不敢稍稍逾矩,隨著她越發出挑的美麗,他對她的感情好像也與從前漸漸不同了些。

他甩開紛亂的思緒,隻有微微朝她一笑:“雖然爹爹脾氣不好,但他對你對我都是一樣,訓斥幾句也是為我們好。你千萬彆往心裡去。”

莫千言咬住嘴唇,一雙眼睛蓄滿了晶瑩的淚。臉色是慘白而難堪。

她想出言痛罵那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可當著這樣光風霽月的應瀾生,她說不出口。

榮哥哥最是崇拜剛正不阿又有才情的父親,她便說了,他又會信麼?

她垂下頭,眼淚無聲地砸在地上,沒驚起半點聲息。

應瀾生溫聲道:“阿言,我中了解元,父親還不知道,待會兒我告訴他,他心情定會好。屆時我再替你求求情,叫他彆再訓你,你知道你已經很努力的在學琴棋書畫,已經做得非常好了……”

話未說完,身後傳來一聲刻意的咳嗽。

莫千言渾身一顫,下意識就躲到應瀾生身後。

應瀾生回過頭,見父親寬帶緩袍從院中跨出,麵色陰沉不定似乎還不曾消氣。他連忙上前,規規矩矩地行了禮。

應從雲沉沉掃了莫千言一眼,沒有說話,他負手朝園中去,停在月洞門前,示意應瀾生跟上。

應瀾生有些不舍地看了眼阿言,朝她點點頭,才快步跟上父親。

跨過月門,應從雲道:“你既已知她身世,你二人孤男寡女,以後莫單獨湊在一處,免傳出些不好的話來,汙了我應家聲名。”

應瀾生垂頭應是,心裡老大不是滋味。

中了解元的欣喜被陡然升起的憂色衝淡,此時再看天色,隻覺陰沉沉的叫人憋悶不已。

做什麼要長大?長大後的他與阿言,中間隔了山川河海。

倒不及少時,無憂無慮地並肩坐在池塘邊,親手剝開一顆顆清甜的蓮子,喂給她吃……那時他還不懂何為為情所困。如今心中滿溢的濃情,無處訴。至此,連將來湊在一處說說話的機會,都變得奢侈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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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他與父親爆發過一次爭吵。

那時朝廷的調令剛剛下來,父親即將入京為官,臨行前,命母親匆匆替阿言籌了一門婚事。

那顧長庚乃是個有名的遊手好閒之輩,從前做過京裡齊王府的侍衛,五大三粗是個習武之人。因醉酒誤事給齊王府遣退了,回到樊城,鎮日的拿從前追隨過齊王之事四處吹噓炫耀。

他父兄皆是武人,祖上最高做過守禦所副指揮使,因皇權更替早已不複當年風光,留下一個無從追溯真相的傳說。家徒四壁,內裡早是空架子,靠祖母留下的嫁妝首飾勉強過活,一家父子沒一個做出成績,兄長在縣衙做捕快,是個吃喝嫖賭樣樣都沾的惡霸。

應瀾生驟知父親給阿言訂了這樣一門婚事,氣血上湧,理智全無。他第一次與父親發生爭執,父親罰他跪在祠堂祖宗牌位麵前,痛斥他:“你還記得你讀過的聖賢書麼?你心裡還有禮義廉恥,忠孝仁義麼?你為美色遮了眼,對妹妹一樣的女子心生邪念,你枉為君子,辜負族中老幼對你的寄望,你這是拿我們應家的臉給一個女人踩!你記著你的本分,你是長房長子,是應家未來的當家人,你這樣衝動莽撞,目無親長,如何擔起這家,如何叫人信服?也罷!此回入京,我這便書信拒了!我怎放心得下,將我一家老小,托付於一為美色所誤之人!”

母親含淚地低聲勸他:“你莫要氣你爹爹了!我們應家積力百年,才有這麼一個出頭機會,你便忍心叫你父為了你,放棄這大好前程?你怎能做這家族的罪人?阿言再好,她終與你是兄妹名分,你難不成還能將她娶了?或是將她一世留在府中麼?你不懼流言,她一個閨女,怎麼麵對那些汙濁的猜忌?你若真為她好,該當做她的倚靠,她有我們這樣的娘家,有你這樣的兄長,嫁給誰能受得什麼委屈?那顧家再不好,總是京裡齊王府出來的人,你父親此去京城,少不得各處打點聯絡,你要替阿言想,也要替你父親想啊!”

應瀾生無言跪在祠堂正中,看明月升起,又看殘陽墜落。整整兩日,不飲不食。

他迅速的憔悴、消受,心中痛楚難當。他被父母說服,被家族的擔子壓垮。他知道自己生來便沒有任性妄為的自由。

他生是應家長子,注定為應家奉獻一生。

情愛之事,從不是他應考量。他將娶一個賢淑能乾的女人,與他一起撐起門楣,為父親的仕途,為族人的榮華,為名聲,……

阿言來尋他那晚,是在她成親前兩日。他已經許久不曾見她,躲著她,避著她,不敢聽半點關於她的閒話,他有意逃避,也是有意在折磨自己。他以為隻要他不去想,就一定能從那撕心裂肺的痛苦中將自己抽離。

可是阿言來了,她抱住他的腰身,苦苦哀求他帶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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