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 89 章(1 / 2)

朱子軒瞪大眼睛望著母親。

他心內狠狠顫動著。

他從沒這般想過。

他是曾覺得文心無趣、嘮叨、沒情趣、煩。可是休棄她?他當真不曾想過。

上回兩人齟齬,他借著酒勁推了她一把, 害她失了腹中骨肉, 還險些喪命。可那並不是出自他本意。心底裡還是願意有個嫡出的兒子的, 嫡子貴重,到底不是庶子所能比的。

知道文心將來隻會更加子息艱難, 他確實也動過念,希望她不如空出那位子,讓賢……可這念頭也隻是在心中閃過一瞬, 過後文心自己出於愧疚提議要將郭沉璧母子接進來善待時, 他心裡對文心是有些感激的。甚至對她的感情,也稍稍找回了一點。

及至文心甘願將罪責扛上身,甘願犧牲自己來保護他,他的內疚和感動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旁人為他受了這麼大的罪,他已經將她推進了牢裡, 委屈她做了罪人, 現在他還要與她劃清界限,落井下石到這個地步?

朱子軒說不出話, 眼淚不受控製地往下流。他若是這麼做了,便當真是半點恩情都不念, 徹徹底底做了個沒良心的畜生。

從前文嵩怒極時罵他的那些話,豈非都成了現實?

朱太太蹲下身來, 捧住朱子軒的臉, 語重心長地道:“孩子, 這不是鬨意氣的時候。便是你爹回來, 他也會這般勸你。既然這罪她都願意替你擔,她還有什麼不能接受的?總不過是一死,徹徹底底的成全了你,維護了咱家,咱們還一輩子感念她的恩德,她有什麼不願意的?”

朱太太忍不住也紅了眼眶。她抹了一把淚,續道:“這麼多年,娘冷眼瞧你們夫妻過日子,她性子烈,愛鬨脾氣,是你處處容忍,處處遷就,不與她一般見識。她給你生了兩個孩兒不假,可到底不是男丁。咱們家是長房,你是嫡長子,你怎能沒後?你沒後,那是她的不足!她為了郭氏母子與你鬨,是她不懂事,不顧大局。反觀我們朱家,對她已是仁至義儘!這些年我手裡把著中饋,可不曾叫她勞累過,她養尊處優活得自在,是我們替她擋風遮雨,給她這份逍遙。算起來,她為我們家做過什麼?”

朱子軒打斷了朱太太,抱著她哭道:“娘啊!文心脾氣是急躁些,可她到底是……她這是,甘願替我死啊!她肚子那個孩子,是我不小心……醉酒失手,將她推跌了,不是她自己弄得……我不敢說,還哄著她嚇著她不叫她說……娘……我對不起文心!我們家……對不起文心!娘那天與大夫說的話,我都聽見了……娘……我當時……真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我覺得……我們是不是太狠心了?她……她再不好,畢竟……畢竟也曾出手救過我們……她那幾間鋪子……不是……不是都給了我們家填了窟窿麼?我……我若這時候還不顧她,我豈不……”

“你住口!”朱太太在他額上杵了一下,恨道:“到這個時候,你還敢說!若非你闖出這些禍事,我們何至做這惡人!你倒不忍心起來!你合著你那外室,背著她在外頭快活時,你怎不這樣說?如今你卻來與我說你要講義氣,好,你講!你這就去衙門,告訴所有人殺人的是你!你十年苦讀,好容易掙的功名,自此打水漂罷了!你爹多年經營苦心維護的一切,都將陪著你一塊兒葬送!家裡出了個殺人的媳婦兒已經夠丟人了,你是存心不給你娘活路,叫我餘生看旁人眼色、聽旁人閒言碎語的過活?你是要你全家都陪著你給人指指點點?你不如直接掐死了你的星哥兒!他將來長大,有個殺人的父親,也不必求什麼前程了!你直接拉著全家老小一塊兒,為了你的義氣,為了一個毫無用處的女人,填命去吧!”

朱太太邊說邊哭,閃身到一邊,坐在炕上不住的抹淚。

朱子軒心頭劇痛,他膝行上前,眼淚鼻涕糊了滿臉。他伏在朱太太膝頭,哀聲道:“娘啊!可是餘生,兒子的心……要怎麼才能不虛,怎麼才能直起腰來做人啊?兒子要踩著自己枕邊人的屍骨來成全自己麼?”

朱太太緩下聲來,舉手撫了撫他的頭頂。

“傻孩子,這世上,好女人千千萬。等這件事淡了,娘再替你尋門更好的。娶妻娶賢,這回娘可不要你再受委屈。娘必替你尋個,事事順著你,還能替你生十個八個兒子的好閨女。你聽娘的,你這就去把休書寫了。娘親自去獄中和她言明利害,你且等著……你隻有和她劃清關係,你才能真的安全。娘是知道的,人都怕死,她一時意氣答應願意替你頂罪,可是臨死關頭,說不定她又念著活下去的好了。你休了她,徹底斷了關係,她便是臨死反口,我們也可推說是她因被休棄而心有不忿。娘還會勸你爹,去那頭打點打點,早些送她上路,那才是最安心的法子……”

朱子軒瞪著眼,嚇得身子直顫。他從不知道,原來整日笑臉迎人的娘親,有這樣鐵石心腸的一麵。

朱太太含笑抹去他的眼淚,鼓勵他道:“你放心,你放心好了。你是娘的心頭寶。隻要能保證你的安全,再危險的事,爹娘也定要試試!”

“可是……可是……”朱子軒心頭大亂,“她……她背後還有嘉毅侯……嘉毅侯勢大,他會不會……”

朱太太輕蔑地笑了。

“豐家那位是什麼出身?嘉毅侯便是將她娶了,那也是因為如今盛城沒有比豐家更合適的結親人選。那天煞孤星的命格豈是鬨著玩的?疼閨女的人家誰肯嫁?嘉毅侯什麼人物?他會為了後宅婦人求一求情,就輕易插手衙門的事嗎?換句話說,這死的人可是軍\\方的人,嘉毅侯從戎出身,於公於私,他都不可能站到對立麵去維護一個殺死了軍中將領的人。否則,將來哪個還服他?”

這話似一劑安心丸藥,朱子軒喧鬨的內心忽而就被熨帖撫平了。

他微微仰起臉,用凝滿淚水的眼睛,想要看清母親的臉。這樣冷酷無情,這樣狠心果斷,這是他那個慈祥和氣的母親……

他不由勸自己,是她太愛我罷了。是她不能忍受失去我,看著我淪落。她隻能犧牲文心來救我。

將來……我偷偷將文心的骨灰帶回來,偷偷的供養著,不叫她做個無主孤魂便是了……

我會善待兩個女兒,文心的嫁妝,不能給郭氏沾染半分,要完完整整的留給她們,送她們好好出嫁……

我也沒旁的法子了。我不想死,又不忍叫母親傷心。

他揪住心口的衣裳,沉沉地歎道:“文心,今生,我隻能對不起你了……”

文太太從臨城回來後並沒有回家,她不顧文嵩的阻攔,堅持要去看望文心。

她心裡想象那潮濕可怖的陰牢,老鼠亂竄、不見天光的黑暗……

她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石板路上,隨在衙差身後向內走。

穿過庭院,樹叢,她看見一間獨立的院落,一個敞亮的小屋。

屋外還守著幾個侍婢,一見她,連忙過來行禮:“太太,您來了!”

文太太心內不定,為什麼,與她想象的不一樣?走入屋中,待看見站起來的豐鈺時,她霎時明白過來。紅著眼睛就要上前行禮。

論品級,她應給嘉毅侯夫人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