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番七(1 / 2)

宮女退休日記 赫連菲菲 14096 字 3個月前

小梅園在這季節沒有花開, 人跡罕至, 又距福壽堂頗近, 便是給人撞見, 也可借口“路過”, 不至叫人挑了錯處,說嘉毅侯夫人不懂禮,在宮中胡亂停留。

適才那宦人縱然隻是個伺候太妃們的小角色, 倒也行事穩妥仔細。

宮裡的人,行事時都將腦袋拴在腰上, 一個不好就易丟了性命,不容他們不小心。

過去那些年,豐鈺何嘗不是這樣過?走一步要想十步,生怕一腳踩錯再沒回頭路。憑什麼豐媛就可作天作地的鬨?用和她的親緣關係來強迫她給她搞定爛攤子?

當初要進宮的人,是豐媛自己不是嗎?

她垂頭,居高臨下地望著麵前的人。

少女依舊嬌美,隻是容顏憔悴, 仰頭對她軟軟的喚著“姐姐”,好似她們當真姐妹情深一般。豐鈺使個眼色,小環就立刻會意,引著那引路太監一道走遠了些,留下空間給姊妹二人。

豐鈺掏出帕子擦了擦手:“行了, 現在沒外人, 不必哭哭啼啼親親熱熱的委屈自己喊我姐姐, 有事快說, 侯爺還在等我。”

豐媛麵上的哀色還沒褪去,就因“侯爺”二字而變得不自在起來。

她是個清清白白的黃花閨女,當初為了勾|引安錦南,她在麵前褪去衣衫……什麼都被他看去了,他卻翻臉無情,當眾撕了她的臉麵尊嚴。

每每想到安錦南,她就想到自己當初的窘態。想到自己赤著美好的胴體將自己獻與他,他卻有眼無珠不懂得珍惜。

往事像一個響亮的巴掌,重重的打在她臉上。

豐媛滿臉通紅,垂頭遮住眼中無所遁形的恨意,低聲道:“姐姐還怪我麼?從前是我年紀小不懂事,又有旁人挑唆,才惹惱了姐姐。”

這話說的含糊,有旁人挑唆?她十年不在家,誰那麼恨她?要挑唆他們姐妹關係?

除了客氏,還有誰盼著她不好過?

豐鈺挑挑眉頭:“挑唆?誰?母親治家嚴謹,手底下哪有刁奴?”

這是不加遮掩的譏諷。

豐媛支吾道:“都......都過去了,我如今也……姐姐不能原諒我嗎?我想回家,想在爹爹跟前儘孝,姐姐能幫幫我嗎?”

“你如今怎麼了?陶器局的事情不好做?”豐鈺放低聲音,含笑道:“你恐是還沒做熟練,才覺得艱難。當初我也是這麼過來的,多學學就會了。”

豐媛哽了一下,艱難地道:“我不是怕吃苦,可總有人針對我,叫我做最低賤最重的活計……我一個弱女子,又不曾得罪誰,我也不懂他們為何不肯放過我……”她抬眼看著豐鈺道:“姐姐可知是為什麼嗎?”

豐鈺很了解她想說什麼。

想說是安錦南樹大招風,旁人對他生恨,刻意尋他小姨子的麻煩。抑或就是豐鈺故意收買了人,在宮中打壓她,不叫她好過。總之,都是安錦南和豐鈺的錯,她豐媛最是無辜,最是柔弱,最是可憐。

豐鈺扯唇笑笑:“我自是不知,不過,我可以根據經驗,幫你捋一捋。你進宮後,不久就因容貌出眾嘴甜如蜜又舍得撒銀子,得了教引嬤嬤的歡心,然後被破格提拔到了繡房,給主子娘娘做衣裳。這差事向來是美差,隻要手藝好很容易出頭,你又懂蘇繡蜀繡,自是易招眼,沒幾個月你就趁著送衣裳去後宮的機會得見天顏。”

豐鈺笑著說著話,推測的事半點不錯,好像她當真親眼見著了一般。

“你從初初入宮,想的就不是做宮女,你是想把我踩在頭上,想做更尊貴的女人。於是你刻意留在宮外不走,借故支開同行的人,想等皇上出來。你運氣好,竟真給你等到了,你大膽和皇上照麵,還說了話。皇上喜歡年輕美貌的女孩子,對你和顏悅色。可你沒想到,消息很快傳到宸妃耳朵裡,所以你的日子不好過了。你險些就死在她手裡,隻是你運氣好,這當口宸妃突然獲罪,你跟著一同下了大牢……接著你的宮內生涯就再也不順遂了……”

豐鈺頓了頓,小腹沒來由的抽痛了下,她停下來,撫著肚子蹙了蹙眉。

豐媛咬著嘴唇,目光怨毒的看著她道:“你既然什麼都知道,為何眼睜睜看著我受這些苦?我和你是血親,你置我於險境而不顧,你良心何在?你不怕外頭的人說你淡漠親情?說你刻薄親妹?我就不信,你丈夫嘉毅侯,他也不在乎名聲?”

豐鈺耐著性子聽她說完,好像聽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她眨了眨眼,看著豐媛道:“你真是這樣想的?沒有我,你以為你能活到今天?不是侯爺,不是你身體裡流著和我一樣的血,你真以為以你的能耐,你能得見天顏?人人捧著你,說你手藝好,那是真的嗎?宮裡最不缺的就是能人奇人,你覺得你真是那麼湊巧,第一回進後宮就能偶遇皇上?”

豐媛心內陡然冒出一股涼意,這時一回想,她剛入宮時,確實太順了,和後來的苦難相比,當時的她簡直如有神助。

“你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你想說,這一切是人家刻意給我設套?”

豐鈺淡淡一笑:“你呀,還是太年輕。若我是你,我不會當眾這麼哭哭啼啼的哀求逼迫親姐,這樣行事,不免落了下乘。彆說我沒教你,再有這種時候,你處在弱勢,就該更加的示弱。處處表現你的得體、懂事、為人著想,你顧念親姐初進京城不易,姐夫公事繁忙,不願添麻煩,更不願連累旁人,你加倍的勤懇努力,小心謹慎,做個人人稱讚的出色宮娥。不用你開口,自有人替你抱不平,不用你出手,自有人去戳我和侯爺的脊梁骨。你這般瘋瘋張張的急於表明你和我的關係,人人都隻會瞧不起你,覺得你不安分罷了。況侯爺行事向來不拘小節,你真以為自己製造這點漩渦就能汙了他的名頭?你到底是太高看自己,還是太小看他?”

豐鈺說得累了,小腹疼痛叫她心驚。她拍拍豐媛的臂膀,沉聲道:“在我麵前,再不要裝可憐了。豐媛,你勾引我夫君的樣子,我總能記起,當時的你,惡心透了。你和你娘汙我名頭,你和你未婚夫設計毀我清白,我沒用同樣的法子害你,對你已經仁至義儘。自此兩不相見,其實挺好的。你若偏要來惹我的眼,我也不介意,讓你知道後悔是什麼滋味。放眼這宮中,每天悄無聲息就失了蹤影的人不少,你若想做下一個,彆客氣,儘管與我說。”

她冷酷地推開豐媛,邁步朝前走去。

豐媛怔怔立在那,她未敢信,豐鈺竟當真打算留她在宮裡繼續做宮娥?她早就悔了,早就認清了,知道這是條最難行的路。她不要一輩子陷在這深宮中,她不要!憑什麼豐鈺就能風風光光的做她的侯夫人?憑什麼她豐媛就隻能做個服侍人的奴才?

她的表情從怨憎變為絕望,又變做了憤怒。

小環看過來時,正撞見豐媛陡然跳起,從背後撲向豐鈺。距離太遠了,她想奔過去相救已經來不及。唯有發出聲嘶力竭的一聲長喚:“夫人小心——”

豐媛用儘了全身力氣,隻盼將豐鈺擊倒。適才豐鈺頻頻撫摸小腹,她大致已經猜出她如今的身體狀況。

憑什麼她就要在宮中受苦,而豐鈺就能高床軟枕和天下最有權勢的男人生兒育女過著奢侈的生活?

她不甘心,她不甘心啊!

豐鈺快速轉身避開,肩膀重重的被撞擊到。她仰麵就朝地上倒去。

豐媛真的失心瘋了!她不知道,她能平安活到現在,隻是因為她是安錦南的小姨子嗎?她知道關太嬪在背後使過多少力氣才保住她的命嗎?

她不知道。她怎麼會知道?便是全世界都待她好,她也依然會覺得委屈,覺得世人都對不起她。

這種人,一輩子都不可能明白什麼叫做感恩。

她是豐慶和客氏的女人兒,她骨子裡流淌著天性涼薄的血。

豐鈺在她眼前倒了下去,她眼中閃著奇異的光芒,癲狂的,驚喜的。她分明在豐鈺麵上,讀出了慌亂和恐懼。那個總是端著架子自以為高深莫測的女人,終於沒辦法再繼續高傲下去。

可這讓她狂喜的一瞬,太短暫了。

不知從哪裡閃身飛來一個男人,將豐鈺牢牢抱住了。

他扶著她的腰,帶著她原地旋轉了半圈,把人牢牢的鎖在自己懷中。

豐鈺從慌亂中回過神來,麵色是後怕的慘白。

安錦南眸色深沉,抿唇看向豐媛。

豐鈺驚恐地揪住他的衣裳,將自己全身的重量都貼靠在他身上。

被撞到的那一刻,她真的嚇傻了,她以為她腹中孩子,定然保不住了。幸好……幸好他來了……來的那樣及時。

轉瞬她又想到,這個時候,他怎能進後宮?皇上在前朝看折子,後宮也沒有他姐姐,他身為外臣,怎能隨意出現在後宮?

那幾個被嚇傻的太監終於回神,急急忙忙地過來詢問豐鈺可有受傷。他們又不敢當著豐鈺的麵斥責她妹子什麼,他們難做啊……

豐鈺沒有為難他們,揚揚手道:“無事,咱們走吧。”

她緊緊挽著安錦南的胳膊,顧不得什麼旁的眼光和禮數。

她如今顧不上豐媛,她隻不想安錦南的行為給人詬病。

她不想自己孩子的父親出事。

安錦南回頭,深深忘了豐媛一眼。

那一眼,如刀似箭,若冰霜冷雪。

豐媛整個人跌坐在地上。她明明已經得手,他為什麼出現,他為什麼出現……

豐鈺一出宮門,就緊緊攥住安錦南的袖子:“侯爺,您怎麼能進後宮?”

安錦南沉著臉:“若不是我去了,你如何安然立在這裡?那毒婦你打算如何處置?膽敢傷你,我豈能饒她?”

安錦南咬牙切齒,答非所問。

豐鈺和他上了馬車,簾子一撂就急急的道:“侯爺不會又闖了宮門?”

安錦南意識到她在怕什麼,笑著刮了下她的鼻子:“我有正當理由出現,你且放心。我在朝堂魂不守舍,皇上都看出來了,金口一開,允我親自進來接你,彆擔心,你現在嬌貴得很,萬勿動氣。”

豐鈺總算放下心來,依舊軟軟的貼在他身上:“幸好侯爺來的及時。我縱有所準備,對她,總是因太輕敵而失了些戒心。是我太大意了。”

安錦南親吻她的指尖,久久沒有言語。

幾天後,傳來關太嬪逝世的消息。豐鈺把自己關在房裡傷心了兩天。

沒幾日,又得了消息,豐媛被派往守陵,自此十年沒有音訊。

豐鈺心想,這大抵是豐媛所應得的,最好的結局。

沒有誰做了惡事不該得到懲罰。

也沒有誰應該永遠被寬容和原諒。

當年她進宮時遇見過的,更艱險百倍的情形,她也都靠著自己一步步的走了過來。

憑什麼豐媛就該被善待?

好在,她不曾擁有的,都一點點的被補償回來。

第二年她春天她誕下了她和安錦南的第一個兒子,也是唯一一個兒子。

安錦南天煞孤星邢妻克子的傳言,自此不攻自破。

十五年後,嘉毅侯府侯世子安世朗受命隨父出征。

嘉毅侯夫人豐氏從前幾晚就開始睡不著覺。

她滿腹怨言,不想兒子這麼小的年紀就上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