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番七(2 / 2)

宮女退休日記 赫連菲菲 14096 字 3個月前

她丈夫戎馬一生,已經受過太多的苦,唯一這麼一個兒子,如何忍心他重蹈覆轍?

窗下,兩個半大孩子貼著牆根匍匐著,一個低聲道:“這麼多蚊蟲,乾嘛非這時候拉我過來?還要我聽我爹娘的牆角?”

說話的少年麵容俊美,依稀有幾分安錦南年輕時的模樣,正是他兒子安世朗。

對麵一個嬉皮笑臉的少年:“我爹說,侯爺平素威嚴赫赫,在夫人麵前卻是不一樣,我這不想著,來見識見識,怎麼個不一樣的法兒?你就不想知道,你爹私底下什麼樣兒?”

安世朗撇了撇嘴:“我娘是女人,我爹自然不能對她如對我一般,你少胡來,警告你趕緊走,不然彆怪我叫嚷起來,叫我爹捶你!”

他對麵的少年,乃是他表兄崔無過。當年分明他娘懷他在先,可因著崔寧酒醉胡鬨導致他姑母安瀟瀟早產,叫他從哥哥變成了弟弟。兩人前後腳墜地,自小就在一塊玩,感情甚篤。

不過像這回一般出格的時候可不多,崔無過素來懼怕安錦南,可不敢亂打安錦南後院的主意。

安世朗扯了扯他衣襟:“你老實說,你拉我來到底想乾什麼。”

聽他爹娘牆角,不要命了嗎?

崔無過探了口氣:“其實是我爹讓我來的。想看看侯爺會不會和夫人交底,說及這回戰事要持續多久。你知道的,我娘這不又懷了弟弟麼?我爹是一萬個不想走不舍得走,可又不敢和侯爺說……”

安瀟瀟這已經是第五胎了。她年紀輕,身子好,崔寧又是個沒節製的,兩人這些年光顧著當爹當娘,三四年就生個孩兒,沒多少閒暇時候。安錦南表麵不說什麼,心裡對崔寧有些不滿。

他空床冷枕十年,娶了豐鈺回來都不舍得這麼作踐,崔寧倒好,半點不知憐惜他的妹子,平素公務那樣繁忙都沒耽擱他做旁的事。

叫安錦南吃味的還有個由頭,他隻有一個兒子,而崔寧一連四個都是小子……他雖極疼愛女兒,可沒有兄弟幫襯,女孩兒長大了難免要受欺負。他舍不得。他想多幾個兒子能給閨女們當靠山,哪一日他沒了,閨女們至少還有兄弟依靠。

他畢竟不能陪孩子一輩子。那對雙胞胎女兒今年已經十七歲,留待今天他還舍不得她們出嫁,前來提親的人幾乎踩平了他家門檻,可他就是一個都看不順眼,總覺得沒人能配得上他安錦南的閨女。

豐鈺對此倒也讚成。她與旁的急著給女兒找婆家的女人不一樣。她希望女兒和未來女婿的感情水到渠成,是兩情相悅的才好許嫁。

嘉毅侯夫婦對待女兒婚事態度,在當世可謂奇葩。

宮裡那位含含糊糊透露過想納娶兩個千金為妃的意思。被安錦南毫不留情的拒了,幾乎鬨僵。若非這回戰事又起,朝中還得倚仗安錦南,隻怕他早就給人卸磨殺驢。

每回戰事都開始得剛剛好,時間及時,又能碰上朝中無人可用,皇帝自己焦頭爛額。對安錦南縱是有所猜忌,也隻能把那份不滿掩飾住,藏藏好。

兩個少年話沒說完,就覺頭頂冷呼呼的,像被冬日寒風吹過頭頂。

安錦南早聽見了窗外的窸窸窣窣,立在窗前將二人的話儘數聽了去。

崔無過抬頭,撞見安錦南麵無表情的臉,登時嚇得魂飛魄散:“舅……舅父!”

安錦南大手一伸,一左一右將兩個少年提在手裡,“朗兒,去前院紮馬步頂水盆三個時辰!至於無過……”

他頓了頓,然後揚聲喊:“來人!”

“去請崔將軍入府,就說他兒子刺探秘密軍情,被本侯依律扣押!叫他來領人!”

兩個少年均生的比同齡人高大魁梧,此刻卻如小雞子一般,被人提在手裡垂頭喪氣不敢說話。

安錦南將手一甩,將手裡提著的人丟了出去。“滾,彆叫本侯再看見你們兩個!”

轉回頭關了窗子,氣呼呼的抱著臂膀道:“老子早晚收拾了崔寧和他家的幾個兔崽子!”

豐鈺在裡頭收拾兒子的行裝,聞言沒好氣地看了安錦南一眼:“侯爺,孩子們年紀大了,都有自尊心了,您彆總訓得那麼凶。明兒朗兒還要隨軍出征,大半夜的叫他蹲三個時辰馬步,不就是不許他睡覺了?他正長身體,不睡覺哪有力氣?”

安錦南氣道:“你單知道心疼兒子,怎不見你心疼心疼你夫君?明兒就走了,你還整晚隻顧著收拾,也不安撫慰勞一番‘軍心’……”

豐鈺頓住手上動作,嗔怒道:“安錦南,你簡直老沒正經,你兒子閨女都到成婚年紀了,你還想什麼呢……”

話沒說完,已給人拱上前來,擁住了不放。

“你看看崔寧和瀟瀟……啥時候消停過了?瀟瀟知道疼丈夫,你怎不知道疼我?你看彆人家,誰家不是十幾二十來個孩子?趙躍悶聲不響的生了七八個,連你那好友文心身子傷成那樣也給淩天富生了個小子……外頭他們吹的,不知多得意,話裡話外寒磣我,擠兌我不行,...我哪兒不行?老子明明行的很……”

豐鈺對他的厚顏無恥程度又有了新的認識,咋舌道:“侯爺,這也是您老人家出征前晚該說的話?”

安錦南將她手裡的包袱一丟:“那你說說,兩口子在自己屋裡該說什麼?你還知道我明兒出征啊?一走又是幾個月,你不怕獨守空房寂寞嗎?你這麼敷衍我,你老實和我說,你心裡是不是根本不在意我?”

豐鈺給他纏得不行,好容易從他手裡奪過險些被扯壞的衣角:“侯......侯爺……”

她喘著氣道:“我對侯爺是什麼心,侯爺到現在還在懷疑……枉我替侯爺生了兩女一子,伺候了侯爺這十幾年……”

安錦南咬著牙將她按下去:“沒良心的東西……咱倆這些年,誰伺候誰呀……”

良久,一切聲音都緩了下去。

夜色深沉,隻有外院的燈還亮著。院子裡,紮馬步的少年看著眼前被崔寧追著打的崔無過,露出了一個無奈的笑。

明日的戰事他十分期待。

聽聞,當年父親上戰場時,也是十五歲。和姑父崔寧並肩踏進軍營,開啟了他們傳奇的一生。

如今父親已經不年輕了,未來的山河,將由他們這一輩來守護。

那時安世朗不曾想過,自己會在戰場上,遇上自己今生唯一所愛。也從沒想過,自己會為那個絕不應該愛上的人,付出代價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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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鈺年紀不輕了,很容易疲累。她枕在安錦南手臂上頭,胡亂地回想著自己的一生。

苦嘗過,甜也試過。

這輩子,若說非要說有什麼遺憾的話,也是有的。

她希望夢回時,自己能對那個腰上受了重創,神情漠然的坐在武英殿塌上的男人說:“安錦南,你彆交還兵符。你反了吧,護住你姐姐,不要讓她被人害死。還有,你帶著我。從此天南海北,酸甜苦辣,我都陪著你過。”

她還想回到他十七歲,第一次領兵得勝回朝那年,對那個即將走進後宮的男人說:“彆邁過那道門,門裡的女人,她配不上你。我豐鈺,才是餘生伴著你、會給你生兒育女,懂你知你的人。”

如果能阻止當年的悲劇,他就不會在餘後的那麼多年被頭痛病折磨。每每想到他受的苦,她心裡就痛得受不住。

豐鈺抹去眼角的水痕,翻過身將肌膚溫熱的男人環抱住,將頭抵在他肩上,低低地道:“侯爺,您可得安然無恙的回來……”

男人睡得很沉,並沒有醒來,隻是感受到懷裡的人靠近了,下意識地箍緊了臂膀。

他不年輕了,強健的體魄依舊雄壯,她枕在他身邊,就能覺得很安心。這些年共同度過了多少凶險,已經數不清了,從前她不耐煩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為了能和他肩並肩的站立,她也不在乎累不累的。竟而不曾後悔過,甘之如飴的這樣過了半生,餘下的日子不知還有多少,未來還有什麼凶險等待著他們,她懶得去想,懶得去猜。今生有這樣一個男人將她捧在手心裡嗬護著,她又有什麼不滿足的?

前幾年,皇太子出世,新帝大赦天下,放了大批宮人。豐媛也在其中。她在宮中自苦,心中鬱結難消,二十幾歲的人蒼老得像個四十歲的婦人。豐慶早年病逝了,豐郢當了家,想留她在家安養,她偏不肯,又勾搭那柳公子,想要再續前緣。最終落個名聲儘毀與人為妾的下場,卻也是柳公子可憐她,瞧在她不容易的份上,隻當府裡多養個閒人。那人早已娶妻生子,十餘年不見,兩人都已不比從前,哪還有甚情分在?這一切,終是她自己所抉擇的後果。豐鈺有時想起她幼年見到豐媛的情景,那個被父母視若珍寶寵著的天真女孩兒,怎就墮成了這般模樣?

文心又成婚了。到底跟了那淩天富。前番也進了京城,住的不遠,閒暇時兩人還走動一番。淩天富倒也是個好的,對文心那兩個閨女甚是親熱,幾年前熱熱鬨鬨地將倆女兒都高嫁了出去,沒誰指摘她們的出身如何,生父又如何。

豐鈺知道,安錦南默默替她做的事太多太多。

他這一生,又為他自己謀求過什麼?

那不過是個極度缺乏感情的男人。他有最冷酷的麵容,也有最柔軟的心腸。不論他做過什麼,有什麼恐怖的名聲,她知道,他永不會做傷害她的事。

兩人至今,已經共度了十八年。這些年,他身邊彆說侍妾外室,連個通房都沒一個。

總有人問她是如何攏住了安錦南的心,她也說不清。大抵是,兩人本來就相近,都是這世間,被孤立隔絕的人,一無所有的兩顆心,隻需一點點的溫暖,就能照亮自己晦澀的人生。

當年她不顧一切的將他擁住,任他枕在自己腿上,扯著她的衣帶夢囈著,伸出微涼的指尖替他暫緩痛楚,……其實那一瞬,星星點點的火苗,就已在他心間。

豐鈺伸出手,輕輕撫了下安錦南的臉。

任他們分離一百次,一千次,她相信,他們總能重新遇見。

他不會舍得丟下她一個人的,她堅信著。

安錦南似乎覺得癢,偏過頭蹭了蹭她的掌心,粗實的手臂橫在她腰上,很自然地捏了一把。

他呼吸清淺而綿長。許在做著夢吧?

豐鈺仰起頭,將嘴唇湊近他的臉頰。

安錦南適時地一翻身,啟唇吮住了她的朱唇。

長睫掀開,他含笑的眼睛清明一片。根本未曾睡著?

他托著她的腰背,不斷加深親吻。

啞著的嗓子悅耳低醇:“鈺兒,那麼喜歡本侯麼?趁著我睡著的時候偷親我?”

豐鈺說不出話,眼淚不絕地落下。

說不清從什麼時候,她已經再也不能沒有他了。從前她是剛強的她自己,在他麵前,她卻隻想永遠做個嬌氣又善妒的小女人……

安錦南聲音低啞地哄著她:“你彆哭啊……我又不是第一回打仗,保準活著回來,你還不信我麼?……”

紅燭,在低柔的話語聲中,漸漸燃儘了。

輕紗帳子裡麵一對相依偎的人影,依稀淡了去。

他一遍遍吻過她的嘴唇,永遠像第一次親吻一般虔誠而心悸。

豐饒的身子,滑涼的肌膚,烏黑茂密的長發,縱被歲月刻了痕跡,他也從沒有覺得厭膩。

感激上蒼,賜他如此良緣。

有妻若此,他此生便背負了無儘罵名,被辜負過千萬次,又有何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