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出去的唯一一封信便是去往玉帶的。
信裡還包含了一張彙款單,是這兩年攢下的。
“不知道珠珠還記不記得我們?”
寄完信,梁安娜神色忐忑。
她也不知道應該盼著寶貝女兒記得他們?還是不記得更好。
若是記得,小孩子說話做事想不到太全麵,若是時時問起他們,會不會惹得虞同誌夫妻倆不痛快,從而影響她和養父母之間的感情?
可若不記得,平心而論,梁安娜心裡也難受得緊。
“記不記得有什麼打緊,隻要珠珠過得開心就好。放心吧,既然表哥說了收養珠珠的那家人人品好,咱們就不要想太多,以後總有跟女兒團聚的一天。”
黎駿牽著妻子的手,看向外麵。
天空湛藍,滿目黃沙,入目之處連綠意都少得可憐,可好歹是有的。
“安娜,我們在做一件正確的事,等珠珠長大我相信她也會為咱們鼓掌!”
所以,不要悲傷!
也不要難過!
“……嗯。”
梁安娜的信沒有寄到玉帶派出所,而是直接寄到了小白山。
收發室一瞅信封上寫著虞翠翠的名字,誒呀一聲。
“怎麼了,老張?”
“這信是寄給虞翠翠的,可虞翠翠和章工早就調走了,這信咋辦?”
“就像往常那樣跟那一堆沒人領的信放一塊唄。”
“不好吧,萬一是找章工他們有急事呢?聽說章工家裡官兒挺大的,萬一這信很重要……”
這麼一講,先前說話那人立馬改了口:“那交給章工的老領導秦所長,或者廠長吧,他們應該能聯係上人。”
“對,給秦所長。”
守衛室這邊沒出紕漏,隻是研究所那邊不讓人靠近,便把信送到了他家。
收信的是黃婉音。
黃婉音見收信人是虞翠翠,有些好奇是誰寄的,又寫了啥,再三猶豫掙紮後,她忍住了拆信偷看的衝動。
正在這時,門被敲響了。
“咚咚——”
黃婉音被乍然響起的聲音驚得抖了一下。
手裡信封掉落在地,她手忙腳亂撿起信隨手放在茶幾上,籲了口氣,臉上露出恰好到處的笑,才去開門。
“巧慧?你咋來了?”
門外嚴巧慧亭亭玉立,手裡拎著一盒月餅。
見到黃婉音,先是牽起嘴角笑了下,而後似乎覺得笑起來很勉強,她又略斂了斂。
“黃阿姨,我,我想問點事兒。”
黃婉音“哦”了聲,有點詫異,但還是將門徹底打開了:“啥事啊,來來來,進來說。”
語氣極熱情,親切,這讓嚴巧慧心裡的不安稍稍褪去。
臉上笑容多了幾分真誠:“好。”
兩人坐下,黃婉音先倒了杯紅棗泡的開水,慢慢在嚴巧慧對麵坐下:“咋啦巧慧,是遇到啥難處了嗎?”
嚴巧慧似是難以啟齒。
黃婉音瞧出了點端倪,也沒催,隻是靜靜喝水。
“黃阿姨,男人打媳婦兒歸你們婦聯管的吧?”
嚴巧慧的聲音冷不丁響起,黃婉音錯愕,抬頭看她,就見嚴巧慧將披散的長發撩開,左眼眼角好大一團青黑。
“這……這是賀家暨打的?”
賀家暨是副廠長賀定波家的老二,賀定波是彆處調來的,頂的文瑞昌的位置。
賀家來了沒多久,老二賀家暨就看上了嚴巧慧。
對她發動了猛烈的攻勢,追求的架勢那叫一個轟轟烈烈,廠裡就沒人不知道的。
這倆條件也的確很般配。
嚴巧慧端莊秀氣,賀家暨高大帥氣,一個是工會主任的女兒,一個是副廠長的兒子,從樣貌到家庭,誰都要說一聲登對。
這樣一對金童玉女,結婚一年不到就動起手來了?
黃婉音簡直不敢相信。
嚴巧慧低下頭,好一會才低低“嗯”了一聲。
“你爸媽知道嗎?”
黃婉音自覺這事應該回家找父母告狀。
畢竟兩家家境差不多,不存在誰高攀了的情況,隻要老嚴兩口子出麵,賀家隻要不想兩家鬨崩,肯定會壓著賀家暨負荊請罪。
他親自到嚴家接嚴巧慧,嚴巧慧不就麵子裡子都有了嗎?
黃婉音這種想法不能說錯,雖然在婦聯工作,可她就是一個高級泥瓦匠——
和稀泥和慣了!
她這般想,也就這樣說了,可這絕對不是嚴巧慧想聽到的答案。
“黃阿姨,婦聯不就是要給女同胞們做主的組織嗎?如果出啥事都讓人回娘家求助,還要婦聯做什麼?”
黃婉音被堵得夠嗆。
話是這樣講,可這小嚴語氣也太衝了!
登時,她就垮了臉。
不鹹不淡道:“巧慧啊,不是黃阿姨有意推諉,兩口子打起架,你們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你說賀家暨打你了,那你還手了嗎?”
嚴巧慧臉色變了變,抿嘴,倔強地回看著黃婉音。
那就是互毆咯!
黃婉音心裡就有數了。
“他打你,你打他,你們為啥打架啊?”
嚴巧慧彆開臉,看著屋外開得如火如荼的雞冠花,不欲詳說。
黃婉音占了理就容易不饒人。
語氣關切但又透著強勢:“你既然找我拿主意,那究竟出了啥事你總要說明白,否則萬一好心辦壞事,對誰都不好,你說對不對?”
“他聽人講——”
嚴巧慧遲疑片刻,決定把賀家暨犯疑心病的事說出來。
可剛說幾個字,眼角餘光就瞥到桌上的信,信封上大喇喇的寫著“虞翠翠(收)”
這幾個字刺痛了她的眼。
“黃阿姨,你……”
黃婉音聽話聽半截,沒懂嚴巧慧咋不繼續說了,就見她目光落在茶幾上。
她怔了怔,笑道:“收發室剛送來的,你也知道渝州是你秦叔叔的得意門生,所以這信就送到我們家了。”
“……對,章同誌跟你們家關係好。”
想到章渝州一家調到京市後,不隻是外人,連爸媽都忍不住用惋惜的目光看她。
他們什麼都沒說,但又好像啥話都說儘了。
每每當大家用那種“她錯過一萬塊”的眼神看她時,嚴巧慧就如芒刺背,滿滿的難受。
“黃阿姨,章同誌的父親,官兒真的很大嗎?”
廠裡的輿論傳來傳去,有說章渝州家世好的,也有說那是傳言,不真實。
因研究所本質上不歸廠裡管,隻是掛靠,因此工會這邊不清楚那些研究員的背景。
嚴巧慧好奇,不過人家媳婦孩子早都有了,她著實找不到理由去打聽。
況且,她也有自己的驕傲,章渝州沒看上她,便是她從前有那麼點意思,也早沒了。
至少,在決定嫁給賀家暨時,她滿心以為自己嫁給了愛情,以為未來的日子定會幸福快樂。
隻是沒想到,賀家暨就因為聽說她和章渝州相看過便大發脾氣,還動了手。
嚴巧慧震驚傷心後,也開始後悔。
忍不住想若是自己先遇到章渝州,在他和虞翠翠談對象前就跟他相看,會不會結果就不一樣?
章渝州對虞翠翠多好啊。
就算不刻意打聽,也知道他對妻子體貼溫柔,經常帶著孩子到操場玩。
她……很羨慕。
這個想法一旦產生,就如猛虎出閘,再也控製不住。
在看到這封信時到達了頂峰。
她想聽到黃婉音說章渝州家裡並不是大家說的那樣好,這樣至少她能安慰自己,賀家暨還是有比得過章渝州的。
黃婉音不懂她心裡的彎彎繞繞。
她樂於向大夥兒展示自家跟章渝州的親近。
笑意深深道:“確實挺大的,小章他爸是部隊裡的首長,他哥也從軍,住京市軍區大院的,他媽上回來,還邀請我們到京市做客呢。”
嚴巧慧乾笑:“……這樣啊。”
他家世這般優越,為什麼能看上虞翠翠,卻看不上自己呢?
因為她沒虞翠翠漂亮嗎?
嚴巧慧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陷入恍惚。
但很快,她清醒過來,暗暗告誡自己彆多想了。
章渝州早就娶妻,自己也嫁了人。
再想那些“假如”沒有任何意義,隻會增加自己的痛苦和不甘心。
嚴巧慧定定神,繼續把話題拉回到賀家暨身上。
直接問黃婉音:“黃阿姨,如果我想離婚,婦聯能幫忙嗎?”
賀家暨一喝酒就像換了個人,暴虐殘忍,嚴巧慧心裡著實怵他。
黃婉音不解,怎麼就走到要離婚那一步了?
這話她可不敢應啊。
若是應了,彆說賀副廠長不喜,就連嚴巧慧爹媽也要罵她狗拿耗子多管閒事的。
兩家有頭有臉,都丟不起離婚這個人!
於是,她還便是那句話:“巧慧,離婚這麼大的事,要不先跟你爸媽商量商量?”
嚴巧慧聽懂了她的意思,目露失望。
倒也沒糾結,而是將自己麵前的月餅推到黃婉音麵前:“黃阿姨,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怕我衝動下做決定以後會後悔,我心裡是領情的,這月餅是我親手做的,不花錢,給你和秦叔嘗一嘗。”
黃婉音沒細想,樂嗬嗬的接了。
“對,婚姻還是要慎重,不管離不離,多想想總是不會出錯的。”
“結婚不是兩個人的事,是兩家人的事,同樣的,離婚也是你們兩個家庭的事,多找你媽問問,他們吃的鹽比你走的路多,肯定不會害你。”
嚴巧慧扯扯嘴角。
皮笑肉不笑:“謝謝黃阿姨的開解,我現在心情紓解多了。”
黃婉音沒聽出她的言不由衷,還以為自己調解得很成功,正沾沾自喜呢。
她美滋滋地接過月餅,起身把月餅放進櫥櫃。
嚴巧慧眸光暗了暗,定定看著那封信。
不知道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