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孟婆酒(1 / 2)

阿嬌今天投胎了嗎

懷愫/文

阿嬌並沒有煩惱得太久,自從成了鬼,她的七情六欲便越來越淡,連恨也恨得不真切了,見完了衛子夫,隻覺一顆鬼心滿是悵然,本就空落落的,這下更空了。

飄蕩蕩回到墓室中,依舊倒在玉床上死睡,睡前還跟陶俑侍女念念叨叨:“當鬼沒意思。”

可等阿嬌再次睡醒,便見楚服抱著頭,恨意滿腔:“娘娘,衛子夫投胎去了。”

阿嬌那點困意倏地沒了,她差點兒從玉床上跌下來,驚詫失聲:“怎麼可能!”

衛子夫與劉據都是枉死,含冤抱屈入了幽冥,非得等到冤屈大白於天下,構陷之人伏誅贖罪方能轉世投胎,要不然胸口一團怨氣不散,根本入不了輪回井。

怎麼她才不過睡了一覺,衛子夫就投胎去了?

楚服恨意難平,阿嬌沉沉睡去,她卻日夜不能閉眼,她與阿嬌一同蒙難,又身為厲鬼,靠幽冥之中鬼魂怨氣為生,何處怨氣最勝,自然是枉死城。

往枉死城去滋養魂魄,還想問一問衛子夫,知不知道是誰害了她們。

誰知衛子夫與劉據在枉死城裡沒呆多久,竟相繼投胎去了!

原來劉徹死了兒子,又後悔了,在陽世大開殺界,夷江充三族,又燒死了蘇文,殺了莽通,還建了一座思子台,衛子夫母子二人心跡即明,自然就入輪回去了。

楚服叫不醒阿嬌,在孟婆莊前攔住了衛子夫,她的頭被整個砍了下來,堪堪接上,說起話來聲音謔謔,好似怨鬼吹陰風:“究竟是何人構陷娘娘!”

衛子夫手裡端著一碗孟婆湯,悠悠看了楚服一眼:“她到如今還不知道?那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說著端起碗來一飲而儘,由牛頭馬麵押著投入輪回井,楚服追趕不及,恨得咬牙,一咬牙,她的頭就又掉下來了。

這會兒她便捧著這顆頭,那張嘴呼呼謔謔向阿嬌訴怨情。

“究竟,究竟是何人?”

還能是誰呢?楚服怎麼也想不明白,大漢女子都會祈求與夫郎同心同德,怎麼到了娘娘這兒就成了婦人媚道,厭勝之術?

必是有人意欲加害,蒙蔽了陛下。

阿嬌抱著腿,下巴擱在膝蓋上,迷迷惘惘:“她真是這樣說的?”

從前不懂,此時還有什麼不懂的,給她定罪的不是張湯,而是劉徹,說她行厭勝之術的也不是張湯,而是劉徹。

除了劉徹,她的仇人又還有誰呢?

阿嬌坐得片刻,忽爾一笑,看著楚服道:“走,咱們找孟婆去。”

楚服不明所以:“找孟婆作甚?”

阿嬌扯扯衣帶:“找她幫你把頭釘釘牢。”

孟婆莊在奈河邊,店中咕嘟嘟熬著一大鍋湯頭,孟婆就坐在大鍋邊,偶爾拿起細長勺子往鍋裡攪一攪,那鍋湯燉得又稠又濃,香飄十裡。

湯鍋前鬼山鬼海,隊伍一眼望不到頭。

喝了湯的鬼便去走奈何橋,善鬼過橋,橋麵穩似磐石;惡鬼過橋,腳底似踩爛木,銅蛇鐵狗便在奈河中等著吃這些惡鬼的魂靈。

孟婆喚作孟婆,並非老嫗,而是一妙齡女子,身段凹凸,長發斜斜盤起飛髻,握著一把團扇,扇麵上不知用什麼紅絨絨的東西刺出一片彼岸花海。

她手下也有七八個女鬼差遣,看阿嬌來了,把湯勺交給侍女,問她:“許久不見你了。”

阿嬌揉揉眼睛,她近日越來越困倦,常常一睡難醒,確是許久不來孟婆莊磕牙了。

她取了一雙金簪給孟婆的待女蘭蕊,請她替楚服縫頭。

蘭芽取下頭上一隻簪作針,又從囊袋裡取出一根細發,穿在簪上,替楚服縫頭,一邊縫一邊笑:“你這一覺又睡了多久?”

阿嬌不知,幽冥之中無日月,誰知道睡了多久,反正久得夠衛子夫投胎了。

蘭芽纖纖細指翹似蘭花,把楚服的頭縫得密密實實,連同鬼心鬼腸都塞回原位,看阿嬌又掩著口打哈欠,輕笑一聲:“你若無聊,怎不去望鄉台看看親人。”

蘭芽尚有親人在陽世,望鄉台高聳入雲,下寬上窄越行越狹,微一側身就是刀鋒火海,越是往上越是難行,她每到七月半都要登台去看一看陽世的親人。

又要來七月半了,鬼門一開,這些鬼便能回陽間探望親人了。

阿嬌皺皺鼻子,她如今既沒有惦記的人,也沒有惦記的鬼了。

她把劉徹當成丈夫,才會跟他撒嬌耍賴,他卻覺得她嬌橫野蠻,欲除陳氏而後快,說到底還是她太癡心了,帝王又怎麼能當丈夫?

要是她沒嫁給劉徹,那真是隨她怎麼橫行霸道,劉徹都隻會包容,就像他包容平陽一樣。

豐都裡也有鬼魂結親的,彼此未到投胎的時辰,便結個鬼伴度日,反是那癡纏之意不去的,都化作了相思鳥,夜夜啼叫。

阿嬌不想當相思鳥,也不想作相思樹,她想當人。

蘭芽是甘願替孟婆服役,換陽世親人一點福報,她這話說完,孟婆便笑:“這是你,她如今可不這麼想了。”

阿嬌癡心許多年,一朝淡了心思,在這陰司更呆不住了,兩隻腳丫子晃來晃去:“當鬼真是沒意思。”

孟婆彈彈指甲,聞言一笑:“既不想當鬼,那就當人去,十裡人間,何處不好,一碗湯下肚,前塵舊事不記,何必非困在這一世的因果裡。”

阿嬌也想投胎,可她與彆的鬼不同:“彆人的符上有時辰,我的符上連時辰都沒有,怎麼投胎。”

說著自袖中取出名符,指寸長的一麵小牌,寫著她這一世的生卒,孟婆拿起來細看,瞧了許久才道:“你與彆人確是不同。”

“怎麼不同?”

孟婆啟唇一笑:“你有一夙願,未能得償。”

阿嬌渾然不解,她想不到自己還有什麼願望沒有實現,她已經不想再見劉徹了。

孟婆看她巴掌小臉滿是迷惘,提點她道:“不管自己記不記得,隻要心願未償,便不能投胎。非是你所願,許是彆人欠了你的債,須得討回來。”

看她依舊不記,伸手一揮,平空變幻出一盞酒來:“你飲下這酒,耳裡聽得什麼,嘴中便念將出來,那便是你未償的夙願了。”

這酒漿聞起來甘香,嘗起來甜美,乃是人之五蘊苦所釀成,一滴便使鬼醉,這一杯下去前世今生未能滿足的遺憾都能浮現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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