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 你說我是不是很壞。”香瓔輕言細語,“我看到大駙馬剃光了頭, 一身僧衣, 我竟然……我竟然有幾分快意。他是我親爹啊,他落了難, 我竟然不怎麼難受,我是不是太壞了?”
“如果說這便叫做壞了,那我比你壞千倍百倍。”溫王聲音低沉,“我設計張普的時候, 我要置張普於死地的時候,還以為他是我親爹呢。”
香瓔悵然輕笑,“咱們是一樣的人。就算是親爹, 若是坑咱們坑得狠了, 也要還擊的。”
溫王輕輕嗯了一聲。
其實不是的。張普坑他坑得再狠,他都忍了。張普聲稱要害香瓔,他毅然決然反擊。
香瓔心酸, “其實這一世的陳駙馬, 他坑我害我, 我倒不太在意。因為我有爹娘保護, 我底氣足, 陳駙馬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不怕他。可是……”
“前世他對你更狠?”溫王又氣又怒, “我還記得,前世的你瘦得像竹子一樣,他一定對你很不好……”
香瓔淒然搖頭,“他不是對我不好,他是漠視我,冷落我,好像南陽公主府根本沒有我這麼個人似的。我吃不飽穿不暖,我被人欺侮、被人虐待,他仿佛從來不知道。我成年累月的,根本見不到他。甚至,靜海侯府倒了,謝宣被發配邊塞,何盈不想跟著謝宣到邊城受苦,暗中讓我代替她遠赴塞外,陳駙馬都沒有出現……我明明有爹,卻身似浮萍,飄零天涯,陳墨池這個爹,從頭到尾沒有管過我……”
香瓔哽咽了。
溫王心痛不已,握住香瓔的小手,想要安慰她,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被溫王捂了許久,香瓔冰涼的小手慢慢熱了,淒涼的心境也漸漸溫暖,“如果隻是這一世的傷害,我是可以原諒他的。但我每每想到前世,我就很不善良,內心之中隱隱盼著他倒黴。唉,我和他真是親父女,他惡毒,我也很壞。”
“世上再沒有比瓔兒更善良更可愛的小姑娘了。”溫王誠摯又認真。
香瓔感動,“我這麼不善良的想法跟你說了,你還這麼覺得啊?”
“你哪有不善良了?”溫王反對,“換作我是你,我可不會心裡盼著他倒黴,我會有所行動,確保他一定會倒黴。如果說你算作不善良,我可以稱為殘暴凶狠了吧。”
“你才沒有。”香瓔忙道:“小哥,你是好人,很好很好的人。你才不凶呢。”
“咱倆天生一對,都是好人。”溫王聲音低沉溫柔。
香瓔心跳加快,臉龐嫣紅,含羞低頭。
謝宣透過千裡望看到這一幕,心疼得沒法呼吸。
明明是和他相濡以沫不離不棄的女子,這嬌羞動人的一麵,怎能給了溫王?
“公主殿下請太夫人過去說說話。”南陽公主知道太夫人、謝宣在樓上,派侍女來請了。
太夫人讓謝宣和她同行,謝宣心煩意亂,沒有心思應酬,“公主殿下和幾位閨閣千金在一起,我一個年輕男子,不敢褻瀆。”
太夫人見謝宣執意不肯,隻好罷了。
太夫人隨侍女下樓,樓上清淨了。
謝宣透過千裡望,見香瓔軟綿綿的靠在了溫王懷中,氣得大力捶牆壁。
“你在這裡發脾氣,有何意義?”背後傳來冷冷的聲音。
謝宣一驚,回頭看去,一臉不屑看著他的人竟是何盈。
謝宣無語。
何盈揚起下巴,“自從退婚之後,咱們這還是頭回見麵吧?買賣不成仁義在,婚雖然退了,咱們還是表兄妹。表哥,你不用躲著我。”
“有話快說。”謝宣冷臉麵對何盈,沒有耐心,甚至沒有禮貌。
何盈冷笑,“你在看誰,我猜也猜得出來。表哥,你要麼便放手,要麼便設法如願以償,總之都勝過躲在高樓之上捶牆。”
“你----”謝宣氣得額頭青筋亂跳。
何盈非但不怕,反而迎上前,“彆說我沒有提醒你,今天不隻我母親和我來了,不隻我六姨來了,我舅舅、楚王、吳王、宋王、黎王,以及他們的正妃,都會來的。大駙馬要出家,他們都要來勸一勸。表哥,這是你最後的機會。”
謝宣仿佛看到了一絲光亮,急促問道:“你什麼意思?”
何盈眸中閃過絲鄙夷,“我話已經說到這個份兒上了,表哥竟然還不懂麼?今天諸皇子聚齊,如果尚未圓房的九皇子妃和一位尚未成親的侯爺發生了些什麼,九皇子妃,還回得去皇宮麼?”
謝宣額頭冒汗,“這也太冒險了。不瞞你說,如果李暘是安王府的人,我或許還敢這麼做,可他是皇子啊。”
“正因為他是皇子,你才有機會。”何盈一臉憐憫,“李暘若是安王府的人,所有的皇子都想和他交好。你若和他有了衝突,沒有哪位皇子會向著你。可李暘現在是九皇子了,他有沒有擋彆人的路?有沒有哪位皇子想讓他出醜、出事?”
謝宣心亂如麻,“可是,可是和皇子妃有了私情,豈不是死路一條?我想和她長相廝守,不想命喪黃泉……”
“表哥你忘了,謝家乃開國元勳,府中有免死鐵券。”何盈提醒,“就算你真偷了位皇子妃,有這免死鐵券,你也送不了命。更何況你並不是要褻瀆皇子妃,你隻是被人設計,和她在暗室之中撞見了,又碰巧被人發現了。如此一來,她名節有虧,回不了皇宮,你又有免死鐵券死不了,她隻能跟著你了。”
“真的,可以麼?”謝宣聲音顫抖。
“真的可以。”何盈眸光冷厲,語氣卻溫柔,“我聽說,太子妃很不喜歡溫王夫婦。”
“為什麼?”謝宣隱隱覺得有些不對。為什麼是太子妃很不喜歡溫王?如果說皇帝認回溫王,讓皇子們感覺到了威脅,那也應該是太子不喜歡溫王吧?為什麼獨獨提起太子妃?
“太子妃的叔叔張普,死於獄中。”何盈也說不太清楚,“據說張普的死,和溫王有關。”
“那確實是深仇大恨。”謝宣有點相信了。
太子妃的叔叔因為溫王而死,自然恨溫王入骨。溫王才回宮,正是得寵的時候,太子妃對付不了溫王,怎麼辦?拿溫王妃撒氣唄。
謝宣打著如意算盤,“你這個計劃很好,但我不能出麵,太冒險了。可以買通一個小人物,讓他和溫王妃‘私會’……當然他什麼也不能對溫王妃做……然後他獲罪,溫王妃被貶出宮,我偷偷收留她……”
何盈心裡把謝宣罵了好幾遍,罵他是個沒有擔當沒有男子氣的小人,但不得不耐著性子說服他,“你有免死鐵券,若你和她被發現,你死不了,自然她也死不了。買通一個小人物,那人又沒有免死鐵券,小人物會和她一起被處死的。”
謝宣猶豫不決,“你讓我再想想。偷皇子妃,這事太嚴重了。”
“你若害怕了,那便放棄她,從此之後,再也不要想她。”何盈用激將法,“你要麼放手,要麼放手一搏。如果你害怕了,放手吧。”
“誰說我怕了?”謝宣明明是怕了,卻好麵子不肯承認,“我要深思熟慮,方才能作決定。”
“你慢慢的慮吧。”何盈道:“表兄妹一場,我去替你籌劃。萬事俱備之後,要不要放手一搏,你自己決定。”
何盈轉身下樓,謝宣心神不寧,徘徊不定。
就此放手,他實在舍不得。放手一搏,他又沒那個膽子……
何盈說得沒錯,果然皇太子夫婦、楚王夫婦、吳王夫婦、宋王夫婦以及黎王都到了,紛紛勸說陳墨池,要他不可出家。
陳墨池也不知是被感動了,還是彆的什麼原因,伏地痛哭。
謝宣呸了一口,“呸,不想出家就明說,瞧瞧這窩囊樣子,像個男人麼。”
溫王自外進來,俯下身子,低聲和陳墨池說了句話。
陳墨池呆了好一會兒,抬起頭,滿麵淚痕,“陳某心意已定,終生禮佛,諸位不必再勸了。”
“不必再勸了。”溫王朗聲道。
謝宣這時手中若有弓箭,一定會向溫王射過去。
溫王這麼做,明顯是為了香瓔。陳墨池和香瓔父女不和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溫王要討好香瓔,自然要把陳墨池按住了,不許他還俗,不許他再給香瓔添堵。
人家父女之間再怎麼有隔閡,到底還是至親,你就這麼想把父親和女兒分開啊。
皇太子等人見陳墨池態度這麼堅定,長歎數聲,“大駙馬與我佛有緣啊。”不再勸了。
皇太子等人告辭走了,院中留下陳墨池孤零零的一個人,獨自敲著木魚,淒清悲涼,可憐可慘。
碧水寺的素齋很出名,既然來了,自然是要到齋堂用膳的。
閒雜人等全部被驅逐了,齋堂之中隻有皇太子、南陽公主等人,以及一位何太夫人。
謝宣心緒煩亂,躲在廂房沒敢露麵。
溫王和香瓔單獨坐了一桌,香瓔沒什麼胃口,但溫王頻頻替她夾菜,香瓔不便拂了他的好意,吃了小半碗飯。
何太夫人一直注意香瓔,見她吃得挺香,不由的撇了撇嘴。
親爹都要出家了,做女兒的還吃得下飯?
何太夫人和琴川公主、杭千嬌、何盈一桌,杭千嬌跟何盈話少,琴川公主笑語盈盈,問候了太夫人好幾回,太夫人甚是受用。
太夫人對琴川公主挺滿意的。美麗大方又體貼敬愛老人家,這樣的姑娘,太夫人喜歡。隻是可惜,琴川公主可惜身份太高了,要不然太夫人很樂意讓謝宣結這門親。
皇太子謙和,楚王豪爽,對太夫人都很客氣,親自來敬過素酒。
兩個做哥哥的人帶了頭,吳王、宋王、黎王也依次前來,隻有溫王仿佛沒聽到沒看到一樣,穩穩的坐著不動。
太夫人本來就對溫王、香瓔不滿,這下子更是看溫王夫婦不順眼了。到底是在宮外長大的,這溫王就是沒教養,比起皇太子、楚王等皇子,差了十萬八千裡。
太夫人本來就自視甚高,被幾位皇子這麼一尊敬,更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了。
“溫王妃,這麼多位殿下都是為了令尊而來,你一定很感動吧?”太夫人親切的問道。
太夫人就是要提醒香瓔:你爹出家了,你爹給大家添麻煩了,你丟臉了。
太夫人心裡看不起香瓔,但她麵帶微笑,語氣親切,她覺得自己的言語行為,極為得體,極為體麵。
太夫人話音才落,嘴還沒合上,一物衝她飛來,恰好落入她口中。太夫人嚇得一動不能動。
“好好吃飯,沒人當你是啞巴。”溫王淡聲道。
眾人瞧著呆呆不動、口中咬著炸素雞腿的太夫人,又覺吃驚,又覺好笑。
太夫人是多嘴了些,溫王出手也真是快、準、狠……
“九弟,怎可對太夫人這樣?”皇太子溫和的責備。
“你們不是敬她素酒了麼?我敬個素雞腿不行啊。”溫王悠悠道。
“噗……”琴川公主忍不住,第一個笑出聲。
她一笑,杭千嬌也就不忍了,也吃吃吃的笑起來。
以何盈的教養是可以忍住的,但琴川公主和杭千嬌都這樣了,不缺她一個,何盈也歡快的笑出聲。
太夫人臉上**辣的。
她看錯琴川公主了,這位公主和彆的皇室成員沒什麼不一樣,傲慢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