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夫人已經來了,良子輕手輕腳地退出了房間,末了也沒忘記將房門關上。
但當她一轉身準備去做其他事的時候,卻忽然瞧見了站在走廊不遠處的月彥先生。
“月彥先生……”良子有些局促地低了低腦袋,在他走近時更是緊張得氣都不敢喘大聲。
月彥先生身上時常都會流露出令人害怕的氣息,這是源自本能的恐懼與壓迫,隻要稍微離得近些,便能讓人連抬起都難以做到。
“嗯。”
這位陰晴不定的男主人應了聲,停在了她的麵前,略微過了幾秒鐘,才繼續開口:“伊之助睡著了嗎?”
“還沒,”約莫是因為今日月彥先生身上的氣場格外強烈,良子不由得恭敬起來,答道:“夫人應該還要給小少爺講故事。”
良子低著腦袋,不知道月彥先生這時候露出的表情究竟如何,隻知道對方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我今晚出去一趟。”
他吩咐說:“到時候記得告訴她。”
聽到這話的良子微微一怔,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以往每次先生和夫人發生了衝突,先生從不會主動找過來吩咐什麼,隻是隨意對看到了的傭人說上一句,更不會刻意加上【記得告訴夫人】這種話。
——也就是說……不是吵架嗎?
想到這裡的良子應了聲是。她視線內先生的衣擺在眼前留下的弧度也仿佛平和了幾分。
——*——
房間裡的八百比丘尼慣例給伊之助講完了故事,床頭的小台燈氤氳著溫柔的橘色燈光,將伊之助的蒼綠色的眸子襯得格外明亮。
“媽媽。”
聽完故事的伊之助看起來沒有任何要入睡的意圖,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八百比丘尼,像是思考了許久之後才鼓起勇氣問她:“媽媽……喜歡爸爸嗎?”
八百比丘尼安靜了好一會兒。
今天晚上她給伊之助講故事的時候就已經發現,這個孩子的注意力完全不在她講的故事上。
她知道伊之助有心事,卻沒有料到他竟然在想這個問題。
八百比丘尼輕笑著撫摸伊之助的腦袋,聲音融入安靜的暖橘色:“為什麼突然這麼問?”
比起思考這個問題的答案,她更想做的是詢問伊之助產生這種問題的原因。
八百比丘尼一直很擅長轉移話題,這一技能是很久很久以前從其他人身上學來的,經過漫長歲月的沉澱之後,屬於那個人的痕跡也融入了她的身體裡。
在母親麵前,伊之助從來沒有什麼害怕或是瑟縮的想法,他什麼話都可以告訴她,也什麼事情都能向她尋求幫助。
“因為童磨叔叔說,爸爸不愛媽媽。”
聽到伊之助說出這種話,八百比丘尼眸色暗了暗,但想到童磨的性格,會說出這種話也確實不足為奇。
她沒有在伊之助麵前評判這句話的對錯,而是對他說:“那伊之助覺得,媽媽喜歡爸爸嗎?”
伊之助認真地思考了好一會兒,才遲疑地開口:“喜歡?”
八百比丘尼笑了起來,揉了揉伊之助的腦袋,對他說:“爸爸隻是看起來嚴肅而已,伊之助不是也已經感覺到了嗎?自從上一次伊之助說同學們的爸爸都會帶他們出去玩之後,爸爸不也經常帶伊之助出去玩了嗎?”
小小的伊之助順著母親的思路思考了好一會兒,覺得的確是這個道理。
“哪怕是對待同一件事情,不同的人也會產生不同的看法,童磨叔叔並不是每天都能和爸爸待在一起,所以他覺得對的事情,或許伊之助和我都會有不同的看法,是不是也很正常呢?”
聽到這話的伊之助頓時亮起了眼睛,圓溜溜的眸子盯著八百比丘尼。
這就是為何伊之助從來都願意將心裡話告訴她的原因。
在伊之助眼裡,母親總能為他解答一切疑惑,給予他最溫柔也是最溫暖的話語和懷抱。
在他的記憶裡,也時常會浮現出小時候的景象,雖然對那樣的過去記憶早已模糊,甚至就連母親的臉也記不清楚了,但他知道——
在伊之助很小很小的時候,她也總會將還是嬰兒的伊之助抱在懷裡,用她的額頭和臉頰輕輕地蹭著伊之助的臉頰,語氣溫柔地輕唱著哄他入睡的搖籃曲。
雖然母親現在早就已經不唱那些曲子了,在他懂事之後也再沒有聽到過那些曲子了,但心底裡的記憶,卻是絕對不會忘記的。
因為得到了母親的開解而忽然想起了過去的事情,伊之助忽然又很想再聽聽那樣的搖籃曲,於是對母親提出了請求。
“小時候聽到的搖籃曲啊……”
他看到母親露出了笑容,與記憶之中的身影重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