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八百比丘尼為了打發時間常做的事情,鬼舞辻無慘也沒有太多懷疑的餘地,也沒有翻看她買了些什麼的必要。
他隻是忽然想起了一兩年前八百比丘尼在某一天忽然說過的話。
她說出了那個名字——繼國緣一。
而今夜,鬼舞辻無慘和伊之助一起出門的時候,他再次見到了熟悉的花劄耳飾。
被一個從未見過的陌生小鬼戴在耳下,晃動著的幅度卻足以令鬼舞辻無慘渾身發冷。
【太頻繁了。】鬼舞辻無慘想。
他近來被迫想起過去之事的次數,太頻繁了。
頻繁得……像是在預兆著什麼一般。
這種異狀很難不讓鬼舞辻無慘提高警惕,連帶著望向八百比丘尼的目光也多了幾分謹慎,她偶爾會做出來的事情,完全超乎鬼舞辻無慘的想象。
記憶不可避免地回到了多年之前,名為繼國緣一的劍士,頃刻間將他砍成了一千八百塊。
這是鬼舞辻無慘見到的唯一一個可以稱得上【被神所眷顧】的人類。
八百比丘尼不是人類。
鬼舞辻無慘從未將八百比丘尼當作人類看待,哪怕她總表現出一副渴望普通人生活的模樣。
但那個名為繼國緣一的鬼殺隊劍士,卻以人類之身,差點將鬼舞辻無慘送進了地獄。
燃著火焰的紅刀砍碎了絕大部分肉塊,被紅刀砍掉的部分,細胞等於徹底壞死。這是鬼舞辻無慘頭一次麵對如此危險的日輪刀。
此前曾有無數鬼殺隊的劍士在他的手中斃命,哪怕那些人手裡也有日輪刀,但鬼舞辻無慘的再生速度快得離譜,在那些人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便已經完成了再生。
那時候的鬼舞辻無慘大腦一片空白,甚至已經維持不了人類的身形,但在那個劍士不知為何竟失神了的瞬間,鬼舞辻無慘利用剩下的三百多塊碎肉四處逃散。
那是他無論如何也不會對任何人說出來的恥辱,而那種過往也本該隨著時間的推移……隨著繼國緣一的死去而被深埋在時光的洪流之中。
但是,還有人知曉那樣的過往。
並非是當時借助繼國緣一和鬼舞辻無慘的戰鬥而成功脫離了他的控製的珠世,而是另一個存在——八百比丘尼。
她也曾見過鬼舞辻無慘那般模樣。
隻剩下一團碎肉,怪異而又扭曲地蜷縮著,卻因為過於虛弱而什麼也做不到,甚至有可能一不小心就被林間的野獸當做什麼普通的肉塊吃掉。
鬼舞辻無慘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竟然以這副模樣見到了數十年未見的八百比丘尼。
其實若要和過往他們待在一起的歲月相比,這分離的二十多年時光實在算不得什麼,但問題是當初分彆時鬼舞辻無慘新收了珠世作為下屬,又是一貫意氣風發的模樣。
可二十多年之後,八百比丘尼依舊維持著年輕貌美的模樣,而鬼舞辻無慘隻剩下了一團碎肉。
【太過狼狽了。】
【太過不堪了。】
鬼舞辻無慘不想在這種時候見到她,更不想以這副模樣被她嘲笑。
倘若他們的處境對換,是鬼舞辻無慘站在她麵前見到這種場景,必定會把八百比丘尼的尊嚴全部踩進泥土裡,讓她永遠也沒有抬起頭的餘地。
但八百比丘尼大抵和他的想法不同,因為她在鬼舞辻無慘那團碎肉麵前蹲下了身體,伸手將那上麵不慎沾上的泥土和雜草,小心翼翼地拿了下來。
鬼舞辻無慘十分清楚她是認出自己了,哪怕八百比丘尼並沒有立刻叫出他的名字。
她脫下自己身上的羽織,將碎成一團的鬼舞辻無慘帶回了暫居的破敗神社。
倘若鬼舞辻無慘這時候能夠說話,一定會嘲諷她居然落魄成了這樣,要知道跟在鬼舞辻無慘身邊的時候,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會在這種破地方將就。
但鬼舞辻無慘沒有嘴,他也沒有說這種話的底氣。
因為他這時候的樣子,遠比八百比丘尼本人要落魄得多。
複雜而又糾結的情緒在鬼舞辻無慘僅餘的碎肉中掙紮,卻在八百比丘尼將他放在圓墊上,用與往昔沒什麼差彆的語氣對他說話時蕩然無存。
大抵這才是八百比丘尼真正在鬼舞辻無慘心目中被升格的原因,八百比丘尼見過他孱弱病重,見過他意氣風發,見過他苟延殘喘。
她目睹了鬼舞辻無慘的任何一個時期,是在他身邊陪伴時間最長久,甚至可以說遠比這說世間的任何東西都要了解他。
在他的身體裡,也可以說是存在著她的一部分。
雖然此前沒有因鬼舞辻無慘異於常人的食譜而同他翻臉,但哪怕不用思考也能知道,八百比丘尼不可能為了鬼舞辻無慘而殺人。
她也不可能為了他去將人類引來這座破敗的神社,讓那些無辜的村民們成為鬼舞辻無慘飽腹的工具。
所以八百比丘尼唯一能給他的……隻有她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