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假的關係(1 / 2)

我和無慘比命長 棲瀧 17834 字 6個月前

黑死牟安靜地站在鬼舞辻無慘和八百比丘尼的身邊,靜靜地保持著聆聽的狀態,像是被其他二人完全忘記了他的存在一般,從未插入過他們的話題。

在八百比丘尼說出她唯一的目標隻有青色彼岸花之時,繼國嚴勝倏然繃緊了心弦。

在繼國嚴勝的心底裡,也有著延續發酵了長達數百年的唯一的執念——他渴望不斷地磨煉劍技,讓自己成為最強的劍士。

早在他身為人類的時刻,身為繼國家的繼承人、未來的繼國家主,那時的繼國嚴勝便生出了這樣的目標——他想要成為這個國家第一的劍士。

那是他的理想,也是屬於他的夢境——在過去的數百年間,繼國嚴勝一直都在做著同樣的夢。

正是因為這一執念,所以他才變成了鬼,拋棄了鬼殺隊劍士的身份,用屬於【鬼】的變化侵蝕了自己的日輪刀,成為了世間唯一一個使用著呼吸法和日輪刀的【鬼】。

但繼國嚴勝從未後悔過當初的決定,也從未後悔過讓自己變成了鬼。

在他看來,正如鬼舞辻大人所言,人類的生命過於脆弱,肉/體的變化到了一定的程度,抵達了巔峰之後便會迎來衰敗——在人類的身上,變化的確是意味著【劣化】。

於是為了能讓自己不斷地磨煉著自己的劍技,讓自己抵達理想的夢境,成為這個國家之中最強的劍士,繼國嚴勝……舍棄了自己的人身,讓自己成為了上弦之鬼中的第一位——【黑死牟】。

他一直以為自己已經把身為人類時的事情都忘得差不多了,但是從八百比丘尼的口中聽到【緣一】之名,他才猛然發覺,原來他從來都沒有忘記過。

沒有忘記過緣一,那個……與他在同一日出生的、他的雙生弟弟。

繼國緣一生來就是和繼國嚴勝截然不同的人,哪怕他們的出生日期是同一天,他們的母親也是同一人。

但繼國緣一剛出生的時候,他的左邊額角便生著火紅的斑紋,如火焰般從額角往下蔓延——一度被繼國家的家主、他們的父親,視作不祥的象征。

更何況在武家出生的男孩,往往隻有長子才能受到家族的優待——無論是父母的寵愛還是繼承家族的資格,都隻有長子才有資格獲得。

作為雙生子的他們,本就因為這樣的前提而致使後出生的一方將受到不公平的待遇,再加上繼國緣一額角的斑紋,則更令繼國家的家主意圖將幼子丟棄。

但是他們的生母,那位身體孱弱卻又溫柔虔誠的女性,卻無論如何都想要將那個幼小的孩子一同留下。

雖然她的願望得到了實現,但事實上繼國緣一的生活也沒有因為她的憐愛而好到哪裡去——被養在小小的、偏僻的角落裡,擁有的隻是一間三疊大小的狹窄的房間。

那裡就是繼國緣一年幼時的住所。

被當做繼承人撫養的繼國嚴勝,就連他們的母親也難得見麵,更何況是這樣一個絲毫不受寵愛的弟弟。

直到六歲那年,他頭一次從家中的巫女八百比丘尼口中得知了【緣一】的存在。

在他詢問【緣一】是誰的時候,那位巫女用他當時完全看不懂的目光望著他,輕聲說:“是你的弟弟。”

繼國緣一曾是繼國嚴勝心目中最可憐的存在,是被他憐憫著的弟弟——但那樣的曾經,並沒有維持太長的時間。

當繼國嚴勝聽到從緣一口中發出的聲音,看到緣一對他露出的笑容,聽他用稚嫩而又陌生的語氣,理所當然地對他說:“兄長的願望,是成為這個國家最強的武士嗎?”

“那麼,我想要成為這個國家第二強的武士。”

是了,繼國嚴勝忽然肯定,那就是他對繼國緣一的看法產生變化的時刻。

分明隻是個什麼不會的、隻會抱著母親撒嬌,黏在母親身側的膽小鬼,怎麼可能成為強大的武士呢?

繼國嚴勝隻覺得,說出了這種話的繼國緣一很惡心。

但繼國緣一後來所展露出的模樣,卻逐漸令繼國嚴勝感到了深深的恐懼。

那樣複雜的情感籠罩在他的心頭,讓他整個人都陷入了名為【繼國緣一】的陰影之中——因身為長子而理應繼承的一切,都仿佛變成了繼國緣一的施舍一般。

哪怕繼國緣一曾消失過一段時間,但仿佛是冥冥之中有所注定一般,在長大之後的某一天,他們還是再次相遇了。

在那個時刻,繼國嚴勝忽然想起來了一句話——那是在某一天的黃昏,繼國嚴勝的日常練習結束之後,他和八百比丘尼一起坐在簷廊上,看著庭院之中的那株大樹。

他問她普通的樹有什麼好看的。

八百比丘尼說:“正是因為普通,所以才格外珍貴。”

她將手掌放在繼國嚴勝的頭上,摸著他的腦袋輕聲道:“哪怕是再怎麼普通的存在,隻要有足夠漫長的時間堆積,付諸足夠多的努力,也能變成令人意想不到的模樣。”

正如庭院中那株古老的櫻樹,分明是在國家內隨處可見的植物,卻也在經過了漫長的時光與歲月之後,變成了古老而又龐大的存在。

是令人注目的莊重。

正如八百比丘尼本身。

年幼時的繼國嚴勝曾無數次聽她說自己隻是個普通人,但她所擅長的東西,卻遠勝過任何一個【普通人】。

在繼國嚴勝提出質疑的時刻,她才對他說:“因為漫長的時光實在過於無趣,所以隻好找些事情來做,打發這種不知何時才能休止的無儘歲月。”

雖然早已察覺她並非他認知中的【人類】,但在得到了確切的答案之後,繼國嚴勝還是驚訝了很長一段時間。

那段時間裡他總在思考她口中的漫長時光究竟有多麼的漫長,但身為人類時的嚴勝,最為清楚地意識到這點之時,卻是在遇到了鬼舞辻無慘的那天夜裡。

【那是完全超出了他所想象的漫長。】

從過去的記憶裡脫身,黑死牟依舊是那個從不喜形於色的上弦之壹,人類時的繼國嚴勝早已被埋葬在了那個遙遠的戰國時代,現如今存在的,隻有【黑死牟】。

鬼舞辻無慘深深地注視著八百比丘尼,不知應該從什麼方麵來反駁她,甚至不知道應該如何評價他們共同的目標。

——因為那個目標對於鬼舞辻無慘而言是真實,而對於八百比丘尼而言,卻隻是荒唐的謊言。

鬼舞辻無慘一開始時也會害怕她發現【青色彼岸花能夠殺死她】這一說法隻是他編造出來的東西,但在過去了這麼多年之後,他卻有時候恍惚得連自己都要相信這種謊話了。

正因如此,忽然被其本身點明他們之所以會牽扯到一起的原因之後,鬼舞辻無慘才忽然清醒過來。

令他們關聯在一起的東西,從一開始就是虛假的謊言。

鬼舞辻無慘的沉默持續了漫長的時間,再開口時他沒再提起半句有關【青色彼岸花】的事情,隻是對她說:“那麼在你所看到的未來中,半天狗和玉壺拿回了那把刀嗎?”

“沒有。”八百比丘尼低下眼瞼,卻因為彼此身高的差距而對上了鬼舞辻無慘的視線。

在他猛然縮緊的瞳孔裡滿是八百比丘尼的模樣。

“為什麼?”他問:“哪裡出了意外,是因為他們能力不足嗎?”

聞言八百比丘尼淡淡地開口:“我能看到的隻有大概,為何失敗我也不知道,但是……如果想要避免,不如再加派其他人去如何?”

她說到這裡的時候,目光微移,落在了身旁的黑死牟身上。

倘若要論起在現如今的世上最在意繼國緣一的是誰,恐怕也隻有他曾經的【兄長】了。

鬼舞辻無慘並不遲鈍,之所以會斥退童磨而留下黑死牟,也是因為他特殊的身份——繼國緣一的雙生兄長的身份。

如果要說有誰會比鬼舞辻無慘更想得到那柄日輪刀,絕對是黑死牟。

“黑死牟。”

鬼舞辻無慘喚著他的名字,看到他在自己的身前傾身半跪,低下了紮著黑色高馬尾的頭顱——從鬼舞辻無慘的視角望去,可以看到從他的右頸攀延而上的、如紅色火焰般的斑紋。

這樣的斑紋其實時常會令鬼舞辻無慘想起那個初始呼吸的劍士,也會令他想起繼國緣一額角的斑紋。正是因為這一原因,鬼舞辻無慘才極少召見黑死牟。

“無慘大人……”

黑死牟恭順地開口,對鬼舞辻無慘的尊稱令鬼舞辻無慘抬起了下頜。

他吩咐黑死牟道:“你也和玉壺他們一起去。”

這樣的決策正符合黑死牟的心意,哪怕鬼舞辻無慘不說讓他一起去,他也絕對會想辦法提出這個要求——因為……這是時隔多年之後,他有了再次見到緣一留下的東西的機會。

繼國嚴勝想起了多年之前的那個紅月之夜,在九重塔下,變成了鬼的繼國嚴勝,見到了已經白發蒼蒼、年邁滄桑的繼國緣一。

在那一刻他才忽然明白,真正的天才,是連降臨在每一個有著斑紋的劍士身上的詛咒,都能克服的存在。

所謂的【身上出現了斑紋的劍士會快速燃燒自己的生命,無人能夠活過二十五歲】的說法,在繼國緣一的身上根本不存在。

但是,人類都會老去,都會麵臨自己的死亡。

這一點,哪怕是繼國緣一也沒有真正克服。

所以他死在了繼國嚴勝的手中——不是因為繼國嚴勝在這麼多年來實力快速精進,所以連繼國緣一都不再是他的對手,而是因為……繼國緣一已經過於年邁了。

他已經老到快要死了。

哪怕是到了這樣的時刻,繼國緣一仍揮出了繼國嚴勝無法躲避的一刀,卻在那一刀之後……站著死去了。

立往生——這是一名武士,毫無遺憾的終結。

但黑死牟卻無法接受這樣的結局,並非是他打敗了繼國緣一,而是時間殺死了繼國緣一。

哪怕是在繼國緣一死後的多年,他也無法釋懷他曾經存在這一事實。

但現如今,他要去做個了結了。

因為在接受了鬼舞辻無慘的命令之後,他從八百比丘尼的口中得到了另一個消息。

她同他說:“如果我的預言沒有發生錯誤,你會在那裡見到和你有關的孩子。”

已經成為了繼國家家主的【繼國嚴勝】,在時隔多年再次見到了自己的弟弟繼國緣一之後,拋棄了繼國家的一切,投身了繼國緣一所在的【鬼殺隊】,也成為了獵鬼的劍士。

這便是他額角和頸邊的紅色斑紋,以及他身側的日輪刀的由來。

但八百比丘尼卻告訴他:“你留在繼國家的後代,現如今也加入了鬼殺隊,而現在正在刀匠的村子裡。”

黑死牟縮緊了瞳眸,下意識抬起了臉。

但他對上的卻不止是八百比丘尼的目光,還有來自鬼舞辻無慘的目光。

實際上,若是黑死牟什麼態度也不表示,其實也並非是什麼大事,哪怕鬼殺隊中有他的後代存在,但也與現如今的黑死牟毫無關聯了。

但是……

黑死牟再次低下了腦袋,語氣鄭重地開口:“我會把他……親手解決掉。”

——*——

在黑死牟也領命退下之後,偌大的無限城中隻有鬼舞辻無慘和八百比丘尼的身影。

用年幼的形態出現在八百比丘尼視線內的鬼舞辻無慘現在究竟在做些什麼,八百比丘尼完全不知道。

但她也不會問——哪怕鬼舞辻無慘其實也有一點點希望她開口詢問。

哪怕自己不願意承認,但在鬼舞辻無慘看來,正如他現如今越來越在意八百比丘尼都在做些什麼,她也理應對他多些關注。

就算是人類的夫妻,妻子往往也會在意丈夫每日做了些什麼。

但八百比丘尼卻像是沒有一絲一毫的好奇心,也絲毫不想知道有關於鬼舞辻無慘的任何事。

她總在保持著沉默,而不沉默的時候,說出來的話,也並非是鬼舞辻無慘想要聽到的內容。

但鬼舞辻無慘卻又從不開口,不告訴八百比丘尼他到底想要聽到些什麼——正因如此,哪怕八百比丘尼其實已經看出來了,她也隻會當做什麼都不知道。

他們都是這種不坦誠的人,隻不過鬼舞辻無慘的不坦誠往往還會被其他的凶言惡語所掩蓋,而八百比丘尼卻隻是沉默著一言不發。

“我一直都在尋找能讓【鬼】克服太陽的方法。”

鬼舞辻無慘忽然開口。但說完之後他又猛地愣了一下。

八百比丘尼似乎沒有看出他的異樣,輕聲應道:“是嗎,真努力。”

這樣的努力本就不出八百比丘尼的預料,倘若是鬼舞辻無慘對她說【我一直都在尋找讓“鬼”不再吃人的方法】,才是真的會讓她大為所驚。

鬼舞辻無慘是永永遠遠的利己主義者,他對一切的看法也都是以自我為中心。

清楚地意識到八百比丘尼並不樂意與他談論這種話題,鬼舞辻無慘也沒有單麵討好任何人的意圖,他抿了抿嘴角,通過留在鳴女身體裡的細胞喚來她,讓她將自己送了出去。

這下整個無限城就隻剩下它的主人和八百比丘尼了,鳴女坐在遠處的房間裡,詢問她是否要將她送回京都的宅邸。

“不了。”八百比丘尼對她說:“把我送去淺草吧。”

鳴女雖然不明白她這樣做的意圖,卻仍是按照她的吩咐,在淺草的一處隱蔽之地開了個出口,將八百比丘尼送了過去。

重重疊疊的障門關閉的聲音在八百比丘尼的身後響起,在她的視線之內,所展露的是極為熟悉的地方。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