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變與憧憬(1 / 2)

我和無慘比命長 棲瀧 16840 字 7個月前

京都宅邸之中的房門,不知何時竟被鳴女的血鬼術連接起來,當八百比丘尼拉開障門之後,映入她眼簾的並非是她所熟悉的房間,而是那個過分怪異又扭曲得近乎虛幻的、用血鬼術製造出來的【無限城】。

“呀!八百比丘尼閣下也來了嗎~”

在那聲悠長的琵琶錚鳴聲之後,與這片壓抑暗沉的空間格格不入的、突兀而又活潑的聲音忽然從遠處響了起來。

八百比丘尼循著聲音看去,看到的是童磨將手搭在猗窩座的肩上,笑容無憂無慮的極樂之鬼靠在猗窩座的背上,抬起手同她打著招呼。

若是與他們不相熟的人看到這樣的情景,必定也會以為猗窩座與童磨是極為要好的朋友吧。

但他們的身形落入八百比丘尼的眼裡,卻是完全被顛倒了的模樣——無限城正是這樣奇詭的地方,哪怕是相處於同一片空間之內,也能有截然不同的重心落點。

這是完全超脫了現實,也脫離了人類正常認知的地方。

八百比丘尼的立身之所恰好與其他人相反,因此所看到的一切都是顛倒過後的景象。她沒有回應童磨的問好,而是將目光投向了坐在遠處的一間和室之內,麵容被長長的黑發所遮擋,以至於完全看不出五官的鳴女。

仿佛是福靈心至一般,鳴女撥動了一下琵琶,錚鳴聲縈繞了整個無限城,八百比丘尼所處的位置也在頃刻間發生了變化。

——她站到了童磨、猗窩座二人所在的同一塊平台上。

大量液體猛地濺落在地麵上的聲音,八百比丘尼並不算陌生了。猩紅的色澤順著木質的地板蜿蜒而來,像是細長的紅色蛇類爬到了她的腳邊。

猗窩座仍抬著他的左手,而趴在他的背上一副和他極為熟絡的模樣,將腦袋從他的左邊肩頭探出來的童磨,卻隻剩下了半個腦袋。

站在童磨身後的八百比丘尼挑了挑眉梢,神色微動。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猗窩座閣下還真是一點也沒有變呢。”

分明隻剩下了下半邊的腦袋,童磨的嘴卻依舊沒能閉上,屬於上弦之鬼的優越恢複能力令他的腦袋以極快的速度恢複了原樣,生長時在皮膚上凸起的青筋也在完全修複了腦袋之後消失得一乾二淨。

他甚至連臉上的笑意都沒有發生半分變化,仍是那個姿容俊秀又處變不驚的萬世極樂教之主。

“但是猗窩座閣下,當著八百比丘尼大人的麵做這種事,實在是有損我在大人心目中的形象呢~”

童磨嘟囔了幾句之後,便鬆開了搭在猗窩座肩上的手臂,轉身走向八百比丘尼,在她的身旁停下腳步。

他分明沒有接觸到八百比丘尼,但借著本就比她高挑的身形優勢,微微傾下身體同她說話之時,聲音裡撇去幾分麵對猗窩座的輕佻,便染上了幾分體貼或是柔情的意味。

“八百比丘尼大人今日怎麼沒和無慘大人一同駕臨呢?還是說無慘大人另有要事,沒有時間陪在您的身邊?”

這種對鬼舞辻無慘大不敬的話,也隻有童磨會如此大大咧咧地從口中說出來了。

還沒等八百比丘尼對此作出什麼回應,便有人替她進行了作答。不知何時便已經坐在了高處的和室內,因垂下的禦簾而遮擋了身形的上弦之壹,他的聲音清楚地傳入了所有人的耳中。

“你逾矩了,童磨。”

穿著深紫色羽織,上麵綴著黑色紋樣的上弦之壹悄無聲息地落在了與他們同一平台的地板上,使得他麵貌猙獰的六隻眼睛此刻都在望著同一方向。

“擅自揣度……無慘大人的行蹤,”黑死牟的聲音在他們麵前響起:“不是你……應該做的事。”

聞言童磨笑容並未消減半分,他連連稱是,反省得過分自然。

“黑死牟閣下說得對,是我考慮得太不周到啦,冒犯了無慘大人實在太不應該啦,等到時候無慘大人駕臨,我就主動去請罪吧……”

眼見他頗有滔滔不絕的趨勢,其餘幾人卻都未在意,直到黑死牟敏銳地察覺到了空氣中的不穩定,忽然開口打斷了他:“鬼舞辻大人……蒞臨了。”

不知道是鳴女故意而為,還是單純的巧合,出現在無限城中的鬼舞辻無慘,也如八百比丘尼降臨時一般,站在了與其他人完全顛倒的位置。

但鬼舞辻無慘卻絲毫沒有要正視任何人的意圖,不僅如此,其他的上弦們也發現——雖然氣息沒有發生任何變化,但出現在他們麵前的鬼舞辻大人,卻完全是一副孩童的模樣。

他坐在西洋款式的扶手椅上,手裡拿著一本書,書頁是被翻開的模樣,但究竟看進去了幾分,卻也無人能夠知曉。

在黑死牟的聲音落下的那一刻,所有上弦都半跪在了地麵上,垂下腦袋以證明自己對他的恭順。

唯有八百比丘尼依舊站立著,隻是將目光落在了鬼舞辻無慘的身上。

鬼舞辻無慘倏地闔上了手中的書本,書頁碰撞在一起時發出沉悶的聲響,麵容稚嫩卻絲毫沒有影響其威勢的初始之鬼抬起眼眸,視線下意識落在了八百比丘尼的身上。

他就這樣看著在視線內仿佛是倒立著,重心卻又截然相反的八百比丘尼,不動聲色地開口:“上弦之月出現了空缺。”

這句話一出來,其實隻需要看一眼四周的同伴,便能夠知曉鬼舞辻大人口中的“空缺”究竟從何而來了。

上弦之陸,妓夫太郎和墮姬,唯有他們沒有出現在無限城中。

“我早就有所預料了,”鬼舞辻無慘淡淡地開口:“妓夫太郎可能會失敗。”

“最先死掉的,永遠是人類的部分殘留過多的鬼,無論是上弦之鬼還是下弦之鬼,都是如此。”鬼舞辻無慘從椅座上起身,他的手裡仍拿著那本書:“無論是吩咐下去的任務,還是青色彼岸花的消息,回到我這裡的答複,永遠都隻是失敗和沒有。”

雖然此時鬼舞辻無慘的聲音還很平靜,但實際上任何上弦之鬼都能明白,一切都隻是風雨欲來之前的短暫的安寧。

誰也不知道鬼舞辻大人會在何時便暴怒一通,尤其是作為上弦之肆的半天狗,更是幾乎抖成了篩子一樣——他素來如此,過分膽小得永遠都在竭力縮減自己的存在感。

八百比丘尼對他的斥責毫無反應,其他的上弦也都是保持沉默,唯有一個特例。

“那還真是抱歉啊,鬼舞辻大人~”童磨像是完全看不懂這時候的氣氛一樣,臉上洋溢著笑容:“屬下完全不知道居然給您添了這麼多的麻煩,畢竟妓夫太郎和墮姬都是屬下介紹來的,而且方才在您來之前,黑死牟閣下還警告了屬下不要揣度您的蹤跡。”

鬼舞辻無慘眸色倏然暗沉下來,他麵無表情地聽著童磨毫無意義的長篇大論,在他說完之後,才開口道:“你又做了什麼?”

聞言童磨攤了攤手,一副十分無辜的模樣:“屬下隻是同八百比丘尼大人多說了幾句話而已,不過您若是因此而生氣了的話,那大可以懲罰屬下,不如這樣吧……”

談及【懲罰】,童磨非但沒有流露出半分害怕的意味,反而頗有種躍躍欲試的樣子,他把自己的手指放在眼角,作勢要伸進眼眶裡:“把眼珠子挖出來給您賠罪怎麼樣~”

雖然那樣的神色轉變得極為迅速,隻是在臉龐上停留了一瞬,但鬼舞辻無慘還是流露出了些許厭棄。

他完全沒把眼神放在童磨身上,淡淡地開口:“要你的眼珠子有何用。”

鬼舞辻無慘想要的從來都不是童磨的眼珠子,若是童磨真的犯了什麼錯,讓他覺得忍無可忍的話,直接要了他的命才更有可能。

那種玩笑般的小事,和妓夫太郎這種雖然是被童磨轉變成了鬼,卻與他沒有任何其他關聯的鬼,都不足以令鬼舞辻無慘對童磨直接下殺手。

但這並不意味著童磨就真的能從頭到尾保持著自己的完整性。

一直被鬼舞辻無慘拿在手中的書本倏然被他扔了出去,十分精準地砸落了童磨的大半個腦袋。書皮和內頁都沾染了滿滿的血跡,濃鬱的血腥味頓時從他身上往外擴散了。

分彆被不同的人打碎了兩次腦袋,童磨卻仍是像無事發生一樣,一邊長著腦袋,還能一邊叨叨不停地安撫其他人。

“啊……無慘大人教訓得是,我相信大家一定也能牢牢地記住無慘大人的教誨……”

鬼舞辻無慘深深地蹙起眉頭,瞪了他一眼之後,童磨也終於識相地閉上了自己的嘴。

童磨從不懼怕鬼舞辻無慘,這是因為他從來就沒有其他人都擁有的名為【感情】的東西,但這並不意味著其他上弦也能像他一樣泰然地麵對鬼舞辻無慘。

尤其是上弦之肆和上弦之伍,一個過於膽小,另一個則是過於尊崇鬼舞辻無慘。

為了在鬼舞辻無慘麵前表現一番,以證明自己和他口中那些總是【失敗】的鬼,那些令鬼舞辻無慘都開始懷疑上弦都是否有必要存在的鬼不一樣,身為上弦之伍的玉壺開始為自己辯駁。

——他已經得知了關於鬼殺隊的刀匠們,他們的村子究竟在何處的信息。

但鬼舞辻無慘現如今並不想聽到任何尚未被確定的消息,他想要的隻有肯定。

正如鬼舞辻無慘總在說,“我從不喜歡【變化】,無論是什麼的變化,都意味著不準確,也表示著【弱化】。”

但聽到了這種話的八百比丘尼卻覺得有些諷刺。

鬼舞辻無慘總是如此,嘴上說出來的話和自身的作為自相矛盾——在過去的這麼多年間,他一直都是矛盾的集合體。

一方麵他時常像對待普通的鬼那般,輕而易舉地殺死八百比丘尼,可另一方麵,他卻又會在麵對來自除他之外的危險時,用自己的力量甚至是在保護八百比丘尼。

正如他方才說自己討厭【變化】,但實際上,在鬼舞辻無慘身上的變化遠勝於他手底下的任何一隻鬼。

他將自己隱藏在人類之中,換上了那些從西洋傳來的新潮的服飾,生活在西式的彆館之中,在人類的社會中開著貿易公司,也在自己和八百比丘尼的手指上戴上對戒——他的種種舉動,都是巨大的變化。

但他卻一直在否認著這一切,正如他在否認……自己曾經受到的【天罰】。

那其實也可以算作是鬼舞辻無慘的【天命】了,他隻差一點就完完全全死在了繼國緣一的手中,繼國緣一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其實也可以算作是上天為鬼舞辻無慘降下的【懲罰】。

從那樣的陰影之中逃脫的鬼舞辻無慘,卻無時無刻不在否認著那一切。

【鬼舞辻無慘,從來都是個膽小鬼。】

【他永遠都在否認著事實,無法接受許多事實,也無法接受降臨到自己身上的命運。】

就像他一直都不願意接受這種殘缺的、到處都是不足的不死之身,而渴望著像八百比丘尼一樣完美的永恒。

“八百比丘尼。”

在八百比丘尼安靜地佇立在那裡,不對他的話語做出任何評價與反應之時,鬼舞辻無慘忽然喚起了她的名字。

他微微抬起下頜,稚嫩的麵容與圓圓的眼睛清晰地映入她的眼簾,他問她:“你看到了什麼?”

八百比丘尼這時候無論回答什麼,其實都可以給出合理的解釋。

——無論是從他身上看到了什麼,還是從玉壺他們所說的信息裡,看到了什麼。

她靜靜地注視著鬼舞辻無慘,卻給出了一個令鬼舞辻無慘臉色大變的回答。

她說:“我看到了緣一。”

——*——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繼國緣一於繼國嚴勝而言,都是惡心的噩夢。

已經成為了鬼舞辻無慘的上弦之壹數百年的黑死牟,從來都不想回憶起身為人類時的噩夢——在他還是繼國嚴勝的時候,從他的雙生弟弟,繼國緣一身上散發出的氣息,總會令他難以遏製地心生惡心。

作為繼國家的長子,繼國嚴勝從小到大所接受的,都是來自繼國家的家主,他的父親親自準備的最好的教育。無論是學識上還是劍術上,繼國嚴勝得到的標準,永遠都是以繼國家的下一任繼承人的標準來判斷的。

他從小就很有天分,無論是在讀書還是劍術,永遠都能從師父們的口中得到最好的誇獎——而如果不出任何意外的話,他也本該接受著這樣的讚揚長大,直到他接手繼國家,成為像他父親那樣的存在。

哪怕於繼國嚴勝而言,這樣的生活……或許過於平淡了些。

在年幼的時候,他也偶爾會思考外麵的世界如何。在他所出生的年代,那也是個過於動亂的年代,武家四處征戰,流民和逃兵混在在一起,甚至經常聚集成令普通的村民們深受苦難的匪患。

但這些東西,於那時的繼國嚴勝而言,都太過遙遠了——雖然父親是武士,而他們家族也世襲了武家的身份,但年幼時的繼國嚴勝,所麵對的最厲害的人,也不過是自己的師父和父親。

他知曉他們的強大,也深信自己能變得像他們那樣強大。

他的母親一直都是個虔誠的信徒,時常會參拜著神明,甚至因此在家中收留了一位流離失所的巫女——繼國嚴勝一直都覺得,母親之所以會收留她,很有可能是因為她的名字。

那位巫女與傳說中吃下了人魚肉而不老不死的八百比丘尼同名。

小時候的繼國嚴勝很少見到他的母親,因為母親常年待在父親為她建造的小小的神社裡,日日參拜著那些不知所謂的【神明】,整日祈禱著大家都能夠不再遭受痛苦。

繼國嚴勝無法理解她的祈禱,他不相信神明的存在,也不相信僅僅憑借著參拜與祈禱便能實現自己的願望。

在繼國嚴勝看來,隻有憑借著自己的努力去達成的目標,才是真正能被真切地握在手中的東西。

他有時也會在家中遇到那位巫女大人,從她身邊路過時,她的羽織從他身旁擦過,在空氣裡留下如鶴翼般纖細優雅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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