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變與憧憬(2 / 2)

我和無慘比命長 棲瀧 16840 字 9個月前

從她的儀態,繼國嚴勝便可以肯定,她或許也是因為戰亂而流離失所的貴族家的女子,而非那種山野中粗鄙的村人。

繼國嚴勝很少和她說話,或者說是因為她看起來並不想和任何人說話——那位巫女大人總是麵無表情的模樣,眼神也平靜得沒有任何波瀾。

但實際上,她隻是很少主動開口,這一點在後來繼國嚴勝逐漸長大,見到她的次數越來越多,同她交談的次數越來越多之後,他便發現了。

巫女大人……其實是個很溫柔的人。

她會在繼國嚴勝的邀請下坐在外廊看他練上一整個上午和一整個下午的劍術,也會在他被父親責備,母親卻身體不適無法傾聽他的傾訴時,安靜地陪在他的身邊。

“八百比丘尼大人,為什麼要留在繼國家呢?”

當繼國嚴勝忽然詢問她這個問題的時候,繼國嚴勝頭一次從她的口中,聽到了一個極為陌生的名字。

她說:“因為……我看到了緣一。”

——*——

在聽到了【緣一】這個名字之後,臉色大變的絕不止是鬼舞辻無慘。

過去的記憶與現在的聲音,以一種奇詭的方式重疊在了一起,令黑死牟不自覺地咬緊了牙關,他的手搭上了腰側的刀柄——在那柄日輪刀的刀柄上,生著密密麻麻的、一看就足以令人心生不適的張開了眼睛。

早就已經舍棄了【繼國嚴勝】之名的黑死牟,在聽到熟悉的【緣一】的名字時,他的反應全然不比鬼舞辻無慘要小。

但繼國緣一所誕生和死亡的時代是戰國時期,而在場的所有上弦之中,唯有黑死牟經曆了那個時代。

正因如此,聽到這個名字的其他上弦其實都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因為他們根本就不知道這個名字究竟意味著什麼。

就算他們產生了什麼反應,也不是因為八百比丘尼說的這個名字,而是本就令他們膽戰心驚的鬼舞辻大人,在聽到這個名字之後,臉色在頃刻間陰雲籠罩。

半天狗敏銳地察覺到了空氣中怪異的氣氛,從上弦之壹身上、從鬼舞辻大人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勢,足以令他把自己的腦袋深深地貼在地麵上,甚至恨不得把自己都塞進地麵之下,讓自己徹底逃離這樣危險的氛圍之中。

而說出了這個名字,引發了這種氣氛出現的八百比丘尼,卻仍是直視著鬼舞辻無慘的眼睛。

“你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嗎?”

鬼舞辻無慘聲音低沉,但聲線中卻是壓抑著一觸即發的怒火。

“我知道,”八百比丘尼視線微移,落在了繃緊身體的黑死牟身上,她垂了垂眼瞼,沒有評價他們的反應,隻是說:“在刀匠村子裡,存在著緣一留下的東西。”

聽到了這話的鬼舞辻無慘猛地縮緊了瞳孔,紅梅色的眼眸像是滲出血跡一般,黑紅色的裂紋在他的瞳眸中擴散:“什麼東西?”

雖然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黑死牟卻也是將所有的心思全部放在了她的話上,幾乎是屏住呼吸在等待著從她口中說出的那樣的東西。

“那座村子裡曾經存在著擅長機關之術的術師,他製造了以緣一為原型的人形木偶,在那個木偶裡……”八百比丘尼頓了頓,重新將視線落在了大睜著眼睛的鬼舞辻無慘身上:“藏著緣一的日輪刀。”

她的話音停落之後,死一般的寂靜在無限城中擴散,所有人都在保持著同樣的沉默——哪怕那些人根本就不知道緣一是誰。

鬼舞辻無慘的麵容幾乎扭曲,擠出來的字眼裡仿佛也帶著血液的腥息,他說:“拿到它!”

“我不管你們用什麼方法,”鬼舞辻無慘的麵容,比之他們在數百年的時光裡,任何一個時刻所見到的模樣還有可怖,他一字一句地說:“把那把刀給我帶回來!”

鬼舞辻無慘這時候的心思已經完全不在玉壺所說的【找到了似乎是刀匠村子的地址】上,他所在意的,是八百比丘尼所看到的內容。

在從他這裡領了命令的玉壺和半天狗退下之後,猗窩座也在童磨的挽留中沒有留下任何一個眼神便離開了無限城。

“誒?大家都好冷淡哦——”好在童磨看到還有好幾個人留在了無限城,正想和他們搭話,卻在下一秒聽到了鬼舞辻無慘的聲音。

孩童模樣的初始之鬼給了他一個滿是血腥味的眼神,語氣足以令人悚然:“滾!”

在他的聲音剛從口中吐出之時,鳴女的琵琶便響了起來,在童磨都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便已經被送回了自己的寺廟裡。

坐在祭壇上的軟墊上,童磨盤著腿,一手托著自己的臉頰,回憶起了八百比丘尼說出【緣一】這個名字時的神色。

“緣一啊……”童磨低低地呢喃起來,又想到自己被鬼舞辻大人喊了滾,而另一位上弦之鬼卻仍留在了那裡,便開始思考起來:“黑死牟閣下似乎也認識那個【緣一】呢……”

童磨清楚地意識到了他們三人都知道【緣一】是誰,而自己卻完全沒能插入到他們的話題之中,甚至完全沒有理解到他們那時的狀態為何那麼奇怪。

想到這種事情,他就更想知道具體發生過什麼了。

“啊……”童磨自言自語道:“等下次再見到八百的時候,就去問她吧。”

——*——

與繼國緣一無關的人全部都離開了,甚至連無限城的主人,一直在充當著工具人的鳴女也在意識到自己的地位之後,悄無聲息地離開了他們的視線,不知道躲到哪裡藏起來了。

但鳴女在離開之前,把鬼舞辻無慘移動到了八百比丘尼和黑死牟的麵前,讓他們三人能夠麵對麵地站在一起,也更利於彼此的交流。

上一次八百比丘尼在鬼舞辻無慘麵前提及了【繼國緣一】這個名字,她就當場被殺過一次了,但可能正是因為已經有了先例,所以鬼舞辻無慘再次聽到的時候,才沒有直接動手打掉她的腦袋。

鬼舞辻無慘站在她的麵前,聲音低啞危險:“誰允許你在那些上弦麵前說出那個名字了?”

八百比丘尼忽然意識到,或許事情的真相,隻是因為這次還有其他上弦在看著,所以鬼舞辻無慘才不願暴/露出曾經存在著令自己一聽到名字就失控的人。

聞言她斂了斂眸子,目光落在還殘留著童磨濺出來的血跡的地板上,輕聲說:“我隻是把我所看到的東西說出來了而已。”

但這樣的回答,顯然不是鬼舞辻無慘希望聽到的東西。

她比任何一個人都更加清楚【繼國緣一】這個名字究竟意味著什麼,也比任何一個人都要清楚,在黑死牟,也就是繼國嚴勝的眼中,【繼國緣一】究竟代表著什麼。

無論是鬼舞辻無慘還是黑死牟,都無法在聽到了這個名字之後依舊保持著平靜。

那是他們共同的、卻又有著截然不同意義的噩夢。

繼國緣一給鬼舞辻無慘帶來的災難是肉/體上的傷痛,是深深地刻印在了細胞裡的恐懼。而給黑死牟帶來的,卻更多的是心底裡的、永遠也無法釋懷的折磨。

不管是誰,他們都對繼國緣一的那把刀有著自己的心思。

鬼舞辻無慘不想看到它,而黑死牟……他想要得到它。

但鬼舞辻無慘的怒火並非是一時半會能夠退卻的,他對八百比丘尼當眾戳他痛點的行為,也絕對不可能輕易原諒。

“在過去的一千年裡,我從未因為你沒有看到任何關於青色彼岸花的東西而斥責過你……”不知不覺間,鬼舞辻無慘的聲音已經平複了許多,但其中仍能聽出其中針對八百比丘尼個人的情緒。

“八百比丘尼。”鬼舞辻無慘眯了眯眼睛,分明是小孩子的模樣,他的眼眸卻深邃得更似猩紅的獸瞳,就像是某種被踩到了弱處的危險野獸,在尋找著敵人身上適合下嘴的地方。

他忽然問她:“你真的從未看到過青色彼岸花嗎?”

鬼舞辻無慘忽然開始懷疑起來,這樣的懷疑隻需要一丁點,在心底裡冒出來之後,便成了足以點燃一整片地帶的火星。

越來越多的懷疑逐漸擴散在他的心底裡,連帶著看向八百比丘尼的目光也變得滿是探究。

“而你今日所說的看到的東西,又是在什麼時候看到的?”

一個問題之後,與之相關的各種問題也在同一時間一窩蜂地湧了出來,在鬼舞辻無慘一個接一個的問題之下,黑死牟完全沒有找到合適的開口的機會。

他本就不是健談的性格,更不知道該如何從鬼舞辻無慘的縫隙裡插話,隻好站在一旁當背景板,看著鬼舞辻無慘一個問題接一個問題,而八百比丘尼則是長時間的一言不發。

八百比丘尼不說話的原因和黑死牟完全不一樣,她隻是在等著鬼舞辻無慘發/泄完畢。以鬼舞辻無慘的性格,若是八百比丘尼這時候真的問一句答一句,反而會讓鬼舞辻無慘的情緒愈發朝著暴戾的方向發展。

保持適當的沉默,回答合適的問題,才是最為正確的選擇。

在鬼舞辻無慘終於停下來之後,八百比丘尼才開口道:“我們的目標一直都是一樣的。”

她的目光穿過鬼舞辻無慘的肩頭,落在他身後的空中,在某個點上停下——並非是因為那裡有什麼東西,她隻是不想看著鬼舞辻無慘的眼睛。

“我想要青色彼岸花,讓自己結束這漫長的一切,而你也想要青色彼岸花,想要擁有我現在正擁有著的一切。”

這是八百比丘尼頭一次如此直白地指明,他們雖然都在追求著同樣的【青色彼岸花】,但想用它來達成的目的,卻是完全不一樣的內容。

一個是想死,另一個卻是想活。

被如此直白地點明這一點的鬼舞辻無慘倏忽間冷靜下來了,像是被一盆冷水從頭澆灌下來,任何一丁點火焰都沒能剩下。

“……”眼神也平靜了許多之後,鬼舞辻無慘的模樣竟莫名讓人生出了幾分……覺得他像是失魂落魄一樣的心思。

和他口中所說【不變】最為接近的人,從始至終都是八百比丘尼。

鬼舞辻無慘討厭變化,無論那是任何意義上的變化,實際上它都不是在朝著好的方向變化,而是徹徹底底的【劣化】。

□□的變化,在人類的身上展現出來的狀態最為明顯——就拿長大來說,鬼舞辻無慘親眼看著他曾經的【孩子】伊之助從牙牙學語的幼兒成長為少年的模樣,也親耳聽到了從警署的人口中說出來的,他已經遇難的消息。

人類就是這樣脆弱的存在,隻是一點點情況的變化就足以讓他們徹底消亡。這也正是鬼舞辻無慘看不起人類的原因——他看不起這種過分脆弱,隻是稍微有點變化就會消失的東西。

更何況……曾經身為人類時的無慘,也曾一度因為自己身體情況的變化,而被醫師們斷言絕對活不過二十歲。

他討厭這樣的變化,也討厭一切脆弱的東西。

而那些脆弱的東西,令他不悅的東西,卻都在人類的身體裡達成了集合,令鬼舞辻無慘甚至不想把自己的目光落在他們身上。

但是,在他的身邊,還是存在著【真正的不變】。

名為八百比丘尼的少女,在吃下了人魚肉之後,便永遠地維持了這副年輕美麗的姿容。

倘若隻是外表、隻是肉/體上的不變,其實根本不足以令鬼舞辻無慘在她身上花這麼多的心思,也完全不足以讓鬼舞辻無慘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那麼長的時間。

她本身就是【不變】。

外表、神態、一舉一動、甚至包括內心的想法,都仿佛已經徹底停止了一般——哪怕他自己並不認可,但毫無疑問,這就是鬼舞辻無慘最為憧憬的狀態。

他注視著八百比丘尼的目光,遠比任何一個人都要長久而又專注。

鬼舞辻無慘永遠都在看著她,看著她從第一次見麵時,在他還是人類時,八百比丘尼就是那樣平靜的表情。

他也看到了自己變成了鬼的時候,自以為意氣風發地出現在她的麵前,以為能讓她大吃一驚或是驚恐萬分,但八百比丘尼仍是那副安靜而又平淡的模樣,永遠也沒有變化。

甚至在很多年之後,鬼舞辻無慘已經變成了一團碎肉,以過分狼狽的姿態出現在她麵前的時候,她也仍是像曾經的任何一次那樣,沒有任何變化。

鬼舞辻無慘無法做到【不變】,他討厭變化,自身卻一直都在不斷地變化著,但他身邊的那個人……卻是真真正正的不變。

這才是鬼舞辻無慘憧憬著不變的原因,從最初見到她的時候,鬼舞辻無慘就在憧憬著這個名為【八百比丘尼】的、永恒不變的存在。

但這樣的憧憬,卻永遠也不會被八百比丘尼知曉,也永遠不會被鬼舞辻無慘說出口。

他隻會將那份對她、對她身上的一切的憧憬與戀慕,永永遠遠地藏在心底的最深處,在每一個見得到她或是見不到她的時候,有意或是無意地從心底裡翻出來——

貪婪而又仔細地摩挲著。

作者有話要說:日常吹一遍無慘,無慘可愛!無慘天下第一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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