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人類的時候,累的全名其實是綾木累。但這個名字卻在變成了【鬼】之後逐漸被遺忘——因為再也沒有什麼東西提醒他這一事實了。
將他變成鬼的鬼舞辻大人一直親昵地叫他累,也給了他遠勝於其他任何鬼的偏愛於放縱。
在他徹底結束自己作為【綾木累】的人生之時,空氣中彌漫著血液的腥味,累滿手鮮血地坐在木質的外廊,抬起臉仰望著空中皎潔的圓月。
他的內心像是忽然被掏空了,什麼也感覺不到,也什麼都沒有了。
可就是在這樣的時候,有人出現在了他的麵前,對他說:“累,該回家了。”
那便是【累】的人生開端。
鬼舞辻大人將他帶去了山中的宅邸,那是在人跡罕至的那田蜘蛛山上,雖然宅邸又大又空曠,但累一點也不覺得不好。
因為那裡是他的【家】,是他和鬼舞辻大人,以及八百比丘尼大人的家。
雖然沒有得到任何明確的認可,也沒有得到任何關於改變稱呼的指示,但累心底裡已經將他們當成了家人,哪怕他從未喚過他們父親母親。
擔任著【母親】這一身份的八百比丘尼大人是個很溫柔的人,累時常能在外廊見到她坐在那裡,像是在注視著什麼,又仿佛隻是單純地坐在那裡透氣。
但當累主動走到她的身邊,依偎在她的身旁時,她不會拒絕。
比之因變成了鬼而變得過分蒼白冰冷的累,她身上的暖意哪怕是在這座隻有【鬼】存在的宅邸中也格外明顯,又因她是唯一非鬼的存在,所以宅邸中還有特意為她準備食物的傭人之鬼。
累見過她用餐時的模樣,微微低著腦袋,半垂著眼瞼的樣子和他們完全不一樣。
哪怕自己從未見過自己在進食時的表情,但累大抵也能想到——不會是什麼好看的姿態。
可他是鬼,鬼都是這樣的,就算是鬼舞辻大人,他的身上也時常會帶著血腥味。
八百比丘尼大人是完全不同於他們的存在,她的身上不會有那種味道,那種……仿佛是從皮膚與指縫中滲透出來的腐臭的味道。
變成了鬼之後,身為人類時的記憶伴隨著時間的流逝越來越少,而後模糊得自己也想不起來了。
所以累隻能抓住現如今所擁有的一切,無論這一切究竟是真是假。
他時常會坐在八百比丘尼大人的身邊,靠在她的肩頭、趴在她的背上,就像累想象中的家人之間的相處一樣。
或許……是一樣的吧?
那時的累隻以為她就是那樣的性格,所以哪怕對待自己的【孩子】也是如此,但後來累再次見到她——並非是在那田蜘蛛山,而是在人類聚集的城市東京。
那時的累才忽然明白,原來八百比丘尼大人也會露出這樣的笑容,也會用這樣滿含著愛意的聲音喚著自己孩子的名字。
而那一切,都是曾經的累完全沒有在她身上感受過的。
鬼舞辻大人和八百比丘尼大人都沒有在那田蜘蛛山待太長的時間,他們離開時累被留在了山中,他又失去了家人,失去了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可以填滿內心的東西。
累覺得很孤獨,他希望身邊能有什麼人,於是在鬼舞辻無慘的默許之下,他擁有了新的【家人】。
那些弱小的鬼因為恐懼著獵鬼人,所以來到了累的身邊尋求庇佑,而身為下弦的累,也的確將自己的力量分給了他們。
前提是要成為他的家人,成為……與他模樣相似的存在。
因為在鬼舞辻大人他們離開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累都在思考其中的原因,後來他覺得,或許是外貌吧。
因為他們長得不夠相似,所以看起來也不像家人。
於是累撕下了其他鬼的臉,讓他們維持和自己相似的顏色,也讓留在自己身邊的【家人】越來越多。
但他仍覺得不夠。
累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分明他身邊已經有了很多【家人】,不止是父親和母親,就連弟弟妹妹和哥哥姐姐也有了一大堆。
原本因鬼舞辻大人和八百比丘尼大人的離開而變得空蕩蕩的房子被填滿了,但累的心也無論如何也無法被填滿。
他依舊在尋找著家人,擴大自己的【家人】的規模,直到……鬼舞辻大人再次降臨了那田蜘蛛山。
累獨自一人坐在外廊,他的腦袋裡空空的,而眼睛則是盯著月亮。
鬼舞辻大人的衣擺在夜裡泛起優雅的弧度,他伸出了自己的手,說:“累,該回家了。”
仿佛是過去的重現,但累卻依舊將自己的手放了上去,他無法拒絕這樣的希望,哪怕對方隨時都有可能收回。
但這一次……他們真正成為了家人。
起碼累是這樣覺得的。
最直觀的體現是他被接到了人類的城市中,而他對鬼舞辻大人和八百比丘尼大人的稱呼,也變成了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
累忽然覺得,這時候他才是真正得到了他們的認可,被當做了真正的【孩子】。
哪怕在他們的家裡,其實已經有了另一個孩子的存在。
而那是一個……人類的孩子。
累時常在想,這個孩子究竟從何而來,鬼舞辻大人又是因為何等原因將他留下,但這樣的問題他根本不需要問出來便能夠得到回答——因為他看到了八百比丘尼大人看他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