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東倪再度點燃一根煙, 五官被繚繞的煙霧熏得有些看不清。
她沒接白焰手中的玻璃密封瓶。
靜了好一會兒,才半眯著眼睛,嗤出一聲:“白焰, 你不覺得自己現在的行為很可笑嗎?”
白焰當做沒聽見她語氣裡的譏誚, 呼吸輕得幾不可聞:“如果你想知道葉啟等人為什麼會被蟲族寄生, 那麼現在隻有這瓶血樣能給你答案。我還查到, ”他收緊握著密封瓶的手,啞聲道, “葉啟和他副官操縱的機甲類型都是信息素感應機甲。”
聽到這話,傅東倪瞳孔微縮:“怎麼會?他們不都是Beta嗎?”
軍方登記的性彆不會出錯, 她也聽說過葉啟是機甲操縱好手,但沒有親眼見到, 她一直以為葉啟使用的都是普通傳感控製的機甲。
一個Beta, 在信息素天生稀薄的情況, 怎麼可能啟動信息素感應機甲?
“我也很想知道他們怎麼做到的,這也是我今天來找你的原因,”白焰苦澀道, “我的處境能做的隻有從林薩手中拿到葉啟的血樣,至於其他的, 還得你自己去調查了。”
傅東倪探究的目光在他臉上逡巡, 沉默兩秒, 她嘴唇動了動:“你既然不為林薩做事,為什麼一直待在武器集團?”
白焰很輕地笑了一聲,像是終於從剛才的崩潰中平複,他眼神恍惚了下, 不知望著何處, 漆黑的瞳孔有種很深的縹緲感:“傅一, 你知道謝漾嗎?”
傅東倪眼皮一跳。
這兩個字太敏感,尤其是從白焰的口中提起,更讓她覺得背脊生寒。
傅東倪厲聲問:“你哪裡聽來的這個名字?”
白焰沒有回答,他也為自己點了根煙,狠狠吸了一口,猩紅的火光閃爍,像他濕潤的眼眸:“距離他出獄的日子,還有五天。九月十三號那天,你應該不會什麼都不做吧?”
傅東倪啞然。
白焰用手背揉了兩下仍在抽疼的小腹,聲音壓得很低:“不如我們做個交易如何?”
傅東倪被他接連的一番話弄得腦子一片亂麻:“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打算從警方手裡帶走謝漾,無非是因為想從他那裡得知當年傅元帥在卡流斯星到底發生了什麼,”白焰說,“如果你答應我,將他救出來後,放他一條生路……”
他眼瞼低垂,語氣聽上去平靜不少,有些認命般的平靜:“我會把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
傅東倪被這句話衝擊得身形搖晃一瞬,近乎錯愕地盯著他:“你的意思是,你當年就知道卡流斯之戰的真相?”
她握緊拳,煙在她掌心被捏得粉碎,皮肉將煙火按滅,燙出一塊燒焦的傷點,她像是感覺不到疼,胸口劇烈起伏:“白焰,你給我把話說清楚,為什麼你會知道謝漾的存在,你和他什麼關係?他被關了四年,任何人不準探視,所以你四年前就認識他了?”
傅東倪調查過謝漾的資料,他隻是傅蘊統領的艦隊裡一個無足輕重的參謀而已,出身與履曆都找不到半點和白焰掛鉤的地方。
“我說了,”白焰緩緩抬起頭,桃花眼沉緩地眨了一下,眼底濕霧雪亮,“你答應我救他出來,然後放他走,我就告訴你一切。”
他沒等她回答,伸出將她的手一點一點掰開,煙頭餘熱未消,他用指腹輕輕撫過她手心發紅的圓點:“傅一,你還記得我當初和你說過的夢想嗎?”
傅東倪忘不了。
那是高中畢業的那天,塑膠跑道散發著夏季的餘熱,蟬鳴聲聲,煙霞煞是動人。
她和白焰坐在學校後山的石碓上,約好了最後看一次附中的夕陽。
他們的手握得緊緊的,哪怕熱得手心滿是汗漬也不願鬆開。
白焰眉眼張揚,眸色瀲灩,他指著那輪半掩的流心蛋黃似的夕陽,笑得很明媚:“等我考上了帝軍大,我一定要做一位令人敬佩的指揮官,我要厚樸星的平民們不再飽受蟲族的侵略,我要他們每天都能安穩生活,每天都能像這樣愜意地看夕陽落幕。”
傅東倪笑他:“你這夢想好像有點天真。”
白焰不滿地睨了她一眼:“哪裡天真了?”
傅東倪懶散勾唇,倒不是故意潑他冷水:“厚樸星不僅資源缺乏,還有那麼多從各星球流放過去的窮凶極惡之輩,軍隊過去都不好管,再說它的地理位置也決定了那裡不可能遠離戰火紛爭,要想做到你剛才說的那些,知道得下多少心血麼?”
“可是,”白焰不服氣,“厚樸星的第一任領主將其命名為hope,本身就是取希望之星的意思啊,我相信這個名字不是沒有意義的。”
他掰過傅東倪的臉,認真道:“我們要不要打個賭?”
傅東倪挑眉:“賭什麼?”
“就賭有朝一日,我的夢想能不能實現,我押能,”白焰粲然一笑,黑眸熠熠發光,篤定地說,“傅一,我覺得你輸定了。”
……
記憶中白焰鮮活的眉眼和麵前這個伶仃瘦削的Omega重合,細細看去,卻又判若兩人。
如果是曾經的白焰,一定拚了命也舍不得放棄他的驕傲和夢想。
傅東倪聽見他吸了吸鼻子,低聲笑了:“你在厚樸星建了戰略要塞,你將它慢慢變好,讓那麼多流離失所的孩子從此有書可讀,也有了和命運抗爭的權利。”
傅東倪麵無表情,抽回手:“不是為了你。”
“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白焰彎了彎唇,“我沒做到的事情,你都做到了呢,那個賭也算我贏了吧?”
傅東倪一言不發。
“這麼說來,至少你欠我一個還未兌現的賭注,”指尖的煙燃儘,他周身浸在沉重的黑暗裡,語氣帶了些哀求,“傅一,我用所有的這些,換謝漾的一條命,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