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市,三名氣質不一的少年郎並肩從大門處走進一間書肆。
許平輕車熟路地在各個書架逛了逛,然後停在擺放舊書卷的書架前,一邊挑選著各個書卷,一邊分神聽兩位好友說話。
顧及書肆裡的其他客人,他們三人的說話聲音壓得很低。
田肅幸災樂禍地笑著,跟薛恒勾肩搭背:“安遠,昨日你與伯母回府後,伯母可有下文啊?”
此言一出,薛恒立馬想起昨日在國子監偏門前的尷尬場麵。
無論對於監生自身,還是對於監生府上的長輩,歲考都是一樁大事。每年歲考結束之時,許多官員府上的當家娘子或郎君都會親自來接,國子監偏門外的街道往往會被堵得水泄不通。
昨日人多,他家阿娘嗓門又大,那一番動靜本就惹來許多人側目。在他娘說完那句“胖了許多”之後,周遭為之一靜,無數道目光明裡暗裡往他身上掃。
他薛安遠今年才一十有七,哪裡應付過這種場麵,臊得直拉著薛母往馬車裡鑽,匆匆忙忙離開這處傷心地。
眼下聽田肅又提起這茬,薛恒沒好氣地抖開對方的胳膊:“有有有!自然是有的!”
“我阿娘回去後氣得是連飯都吃不下,對著我和阿耶三令五申,要我們趕緊想方設法地瘦下來,讓府中庖屋在這一兩月削減葷食的菜品。”
許平挑眉:“伯母真沒用暮食?”
田肅也好奇,繼續嬉皮笑臉地攀著薛恒的肩膀。
聞言,薛恒翻了個白眼,哼哼道:“原本是不想吃的,但誰讓我帶回去幾道百味食肆的吃食呢?”
“我阿娘一聞見那味兒,立馬就走不動路了。她後來一邊用吃食,一邊把我和阿耶罵了個狗血淋頭,吃得越多、訓人的勁頭就越足!”
聽完,許平與田肅對視一眼,前者抿唇憋笑,後者樂得嘴角都要咧到耳朵那兒。
他們二人這副神色,惹得薛恒很不是滋味,橫眉豎目道:“難道你們家中就沒提起胖了的事?我可聽同坊的呂監生說了,他家中長輩也在勒令他快些瘦下去呢。”
許平取下書卷,露出一個矜持地笑來:“我每日早起練劍,非但沒有變胖,身上還結實許多,武藝也有提升。”
薛恒一哽,羨慕地看了一眼對方的身材,又滿懷希望地看向田肅。
“安遠兄,我可是隔三岔五就去練騎射功夫的!雖然多少添了些贅肉,但與你相比,還是無傷大雅的。”田肅嘚瑟到眉毛亂飛,嘿嘿一笑。
“再者,我家阿婆和阿娘見我身上長肉,甭提多歡喜了,一個勁兒地誇我呢!”
薛恒笑不出來了:“……”
合著咱們三一起胡吃海喝,就他薛安遠一人發胖了唄!
薛恒咬牙切齒:“你們怎麼不喊我一起去……”
話未說完,就被兩位好友一前一後打斷。
許平揚眉,微微偏頭:“你能早起?”
田肅嫌棄:“你不嫌騎馬和拉弓累了?”
薛恒語塞,嘴巴張張合合,最後還是哀怨地長歎一聲,認命了。
見狀,許平低笑一聲,拿著挑好的書卷,招呼二人:“彆鬱悶了,咱們走吧。”
田肅同情地拍拍好友的肩膀,拽著人一起跟上許平。
天色尚早,結完賬離開書肆後,三人並肩在東市街道上散步,聊起其他瑣事來。
薛恒忽然想起一事來,好奇地問:“對了,你們家誰去參加後日的家長會?”
“我阿娘。”
“我家阿婆,”田肅買了一份蜜餞,邊吃邊走,“原本是我家阿翁想去,結果沒爭過阿婆。”
薛恒樂了:“巧得很,我家也是這樣。本以為我阿娘得下旬才能趕回長安,理所應當是阿耶去家長會。”
“哪成想阿娘不僅提早回來,還嘗到了百味食肆的吃食,於是直接從我阿耶手中將帖子搶了過去,說要去多品嘗一些美味佳肴。”
許平微笑道:“有薛伯母在,我家阿娘能安心些。”
田肅將裝著蜜餞的油紙包遞過去,示意兩位好友拿一些吃,遺憾道:“可惜這兩日百味食肆閉門休息,不做堂食、也不做外送……唉!吃習慣了食堂的吃食,一日嘗不到,我這心裡就難受得緊!”
薛恒亦有同感,旋即又笑了:“無妨,左右咱們已經在孟師傅那兒報過姓名,後日家長會時一起去食堂維持秩序。”
提起這茬,田肅麵上頓時放晴。
因為孟桑承諾過,會親自給幫忙的監生做新吃食,所以監生們為了有限的名額險些搶破頭。若不是薛恒耳朵尖,當機立斷地拉著他和許平去報名,那此次他們隻能和新吃食擦肩而過了。
田肅喜滋滋地往口中扔了三塊蜜餞,含糊不清道:“家長會可趕緊開吧,我等不及品嘗新吃食了!”
許平迤迤然走在一旁,笑著頷首讚同。
三名少年郎繼續說說笑笑地往前走,偶爾遇上街邊玩雜耍的,他們還會駐足觀賞,氣氛十分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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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務本坊孟宅之中,孟桑正在做著一道小食——藕夾。
常言“冬藕最養人”,孟桑對食補一道不算很了解,但對如何把藕做得好吃,還算有些心得。
藕夾算是各種用藕為食材做的吃食中,最簡單也是最美味的一種小食。洗淨的冬藕去皮,依次切片,再夾上調好的肉餡,裹上一層麵糊,然後入鍋經二度炸製,直至外殼金黃、內裡熟透即可出鍋。
“滋啦”一聲中,裹著白色麵糊的藕夾入鍋後,身邊聚攏起許多小油泡。
孟桑一邊炸著藕夾,一邊側耳聽外頭隱隱傳來的刀劍相擊聲,莞爾一笑。
她家阿娘慣是個雷厲風行的性子,說了要在武藝上考校謝青章,就不會再給對方準備的工夫。昨日阿娘就讓她轉達,如若不是遇上什麼要緊事,便讓謝青章以後日日來孟宅陪她練武。
謝青章倒也實在,立馬就讓侍從回去取了慣用的長劍,當日下值後就與孟桑一並回來孟宅,恭恭敬敬地當起未來嶽母的陪練。
想到這兒,孟桑聽著外頭一下比一下重的聲響,忍不住搖頭歎氣。
說來也是謝青章運氣不好,趕上的時機忒不巧。
前日她家耶娘從薑記食肆回來之後,麵色都不大好看。且不說性子暴躁的阿娘,便是一貫笑臉迎人的阿耶,其麵上也隱隱含著怒意。
二老回來後見了她,倒是也沒多說什麼,但心裡頭那一團火氣明顯消不下去。
阿耶把她提溜到跟前,柔聲細語地問她今日過得如何。她家阿娘則扔過來一隻銀錢袋子,隻說是她應得的,然後就在宅中架起木樁子,大開大合地練起刀來,借以發泄怒氣。
薑記食肆那兒,哪裡還有孟桑應得銀子?
當時孟桑顛了顛裡頭銀子的重量,轉念聯想謝青章上月與她說的事,便明白過來這是什麼銀錢了。
怕不是當初葉懷信找上朱氏,向她詢問孟桑的來曆時,付給對方的好處罷!
想通其中關竅後,孟桑心安理得地將銀錢收好,準備這幾日用來買些好吃的、好喝的,親自下廚做給她家耶娘品嘗。
“鏘!”
屋外傳來一聲聲的刀劍聲,孟桑回過神來,用竹笊籬撈起複炸好的藕夾,給其中一半的藕夾撒上特製香料,再將它們裝入兩個盤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