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閨房(1 / 2)

寶帳後,成帝的神情一寸寸地沉了下來,襯著他那微微泛紅的麵色,愈發顯得陰鷙駭人。

一看,便是動了真怒。

這中場景,尋常人皆是避之不及,唯恐龍顏大怒時殃及到自己。但沈厲山卻仍舊立在原處,大有泰山崩於前而巋然不動之態。

不為彆的,隻為他方才也隱約聽見了七皇子幾個字。

他倒要看看,那個誘騙自家女兒替他出頭的七皇子,這會又要玩出什麼花樣。

他靜靜等了一陣,成帝終於開了口,語聲沉啞,似強壓著怒火:“去傳李容徽過來,當麵對質!”

“是!”大宦官伏環應了一聲,緊步下去。

隻是他這一去,卻著實是有些久了,直到殿內供桌上一炷清香燃到了儘頭,外頭才終於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

槅扇外懸掛著的金簾交錯一響,兩人一前一後打簾進來。

當先的,是宦官伏環。而其後那人於寶帳外立定,俯身行禮道:“父皇。”

成帝深皺著眉,目光在自己這兩名皇子之間巡睃了一陣,終於厲聲道:“聽聞昨夜長亭宮中進了刺客。兩名刺客為奪一塊東宮宦官蘇吉的腰牌,生死相搏,最終同歸於儘。屍首被拖到大理寺門前示眾,竟是死士。可有此事?”

李容徽垂首道:“回父皇,確有此事。”

李行衍卻也立時開口道:“回父皇,此事處處透著蹊蹺。”

成帝眸光一凜,注視他半晌,開口道:“有何蹊蹺?”

李行衍咬牙:“蘇吉確是兒臣身邊負責傳話的一名內侍,前些日子,也確實溺死在荷花塘中不假。那時宮中仵作替他斂屍時,未見腰牌,以為是在掙紮間滑落到了塘底淤泥裡,便沒有計較,不曾想,是被人奪了去,意在構陷!”

李容徽輕瞬了瞬目,眼底一縷訝然掠過,旋即漫上悲哀之色,隻啞聲道:“皇兄言下之意,是我殺了蘇吉,又奪了腰牌構陷於你?”

李行衍不置可否,隻冷冷道:“蘇吉不會武功,如何行刺於你?”

“會武功之人,也未必要顯露於人前。”李容徽說罷微停一停,似不經意道:“皇兄在宮中行走時,從不帶侍衛,卻總是跟著貼身的那三兩個宦官。想必,其中不乏藏龍臥虎,武藝精絕之人。”

“若不是死去的蘇吉,那便是旁人。”

李行衍眸光一緊,他身邊的左和本是皇後母家豢養的死士,特地沒割舌頭,養到入宮的年紀淨了身,又不著痕跡地一路調到東宮來,做了他的貼身宦官。

但無論做的多麼小心,人為之事,終歸是有跡可循,經不起查。

“如今蘇吉已死,會不會武藝,都由你一麵之詞!”他不在其上過多糾纏,迅速轉開了話茬:“父皇,若蘇吉真是兒臣遣去刺殺七皇弟之人,之後兩名死士又如何會放過七皇弟,反倒為了搶奪腰牌而自相殘殺?”

怎麼,也都應該殺了人,再慢慢搜尋才是。

成帝聽了,也慢慢眯起眼來,似有狐疑之色。

“兒臣也一直想不清這點。”李容徽似有遲疑,慢慢道:“兒臣隻能想到,兩名死士或是來自不同主子指派,互相將對方當做了敵手——”

“荒謬!”李行衍見他遲疑,自以為抓到了他的破綻,淩厲道:“一夜之間,兩名死士,還分屬於不同主人?何其荒謬!皇弟以為死士是什麼人都當得,什麼人都養得的嗎?若非是蓄意構陷,普天之下,豈有如此湊巧之事?”

李行衍話音落下,卻見李容徽正垂目望向他,那雙淺棕色的眼睛裡似有輕嘲一轉即逝。

旋即,李容徽開口道:“兒臣聽過坊間關於死士的流言。說死士是世家勳貴們挑了無父無母的孤兒,自小割了舌頭,再請師父教導武藝,灌輸對主人誓死效忠的信念,一直養上十數年方成。”

“若說是兒臣自導自演,有意構陷——”他抬手看向寶帳後的成帝,一字一句,擲地有聲:“敢問父皇,兒臣何以養得死士?”

成帝眼中的狐疑之色散儘了,轉為沉吟。

即便自己素來厭惡李容徽,但此刻卻不得不承認,他說得不錯。

他的母妃出身賤藉,身後無半點勢力支撐,何以養得死士?

若說能夠養得了死士的——

成帝的目光慢慢落在李行衍身上,目光閃爍不定。

看著太子麵色驟白,李容徽眼底嘲弄之色更盛。

成帝在意的,根本不是刺殺,更不是那塊落在刺殺現場的腰牌。他在意的,是究竟是誰在宮中豢養了死士。

畢竟以成帝對他的態度,即便是他的真的遇刺,也隻會若無其事地輕易揭過——便如上次那般。

唯有搬出死士,撇清自身,將火引到東宮與清繁殿的身上,才能讓他勃然之怒。

畢竟儲君日盛,後宮乾政,這是任何一位帝王都不可能容下的大錯。

在成帝晦暗不定的目光下,李行衍汗透重衫,似一生未曾這般狼狽過:“父皇明察!兒臣絕沒有豢養死士,這一切,都是有心之人的構陷。”

李容徽冷眼看著他。

其實無論是蘇吉的腰牌,還是兩名沒有舌頭的死士,都定不了他的罪,更無法證明此事是清繁殿與東宮謀劃。

但天家之人何其多疑,哪怕隻是一點捕風捉影之事,也會在心中留下抹不去的烙印。

這疑心一起,再要滅去,可就難了。

成帝定定看著李行衍半晌,終於厲聲開口,卻是對一旁大宦官伏環道:“徹查!務必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他說著,又自一旁案幾上取出信物,丟給伏環,冷聲道:“必要的時候,可以搜宮。即便是東宮與清繁殿,亦不例外。”

隨著語聲落下,他的視線終於再度移到了李行衍的身上,帶著幾分深意:“行衍覺得如何?”

李行衍脊背一僵,須臾才啞聲道:“兒臣問心無愧,並無異議。”

沈厲山一直袖手在旁,冷眼看著。如今見塵埃落定了,這才微微掀起眼皮,從善如流道:“陛下,臣今日休沐,家中還有許多雜事,便先行告退了。”

成帝頷首,疲憊道:“朕乏了,都退下吧。”

三人便在宦官的引領下,依次出了尋仙殿。

直至踏出那扇朱紅色的殿門,李容徽這才加快了些步子,追上了前處的沈厲山。

“沈相。”他低低喚了一聲。

沈厲山皺著眉轉過身來,隻覺得方才隔山觀火的心情都被這一聲給毀儘了,好半晌,才冷冷道:“七皇子有何賜教?”

“豈敢當沈相一句賜教。”李容徽恭敬道:“走馬會上,我曾在萬夫所指之時得沈姑娘相護,使我不至於墜於萬劫不複之地。此恩此情,難以言謝,若是沈相與沈姑娘有任何用得到容徽之處,容徽絕不推辭。”

沈厲山越聽越覺得刺耳,相護,難以言謝,絕不推辭。

他將這幾個詞反複在心裡堆砌了一陣,立時明白過來是哪裡不對勁。

此恩此情,難以言謝,後麵一句一般跟得都是,不如以身相許。

以身相許?

沈相的麵上立時布滿陰雲,隻定定看了他半晌,冷聲開口:“棠音性子純稚,若是有心之人能離她遠些,便是天大的幸事!還望七皇子說話算數,對此絕不推辭!”

說罷,也不待他反應,便重重拂袖而去。

李容徽麵上神色如常,隻將視線淡淡往李行衍身上落了一落,對著沈厲山的背影低聲答道:“自然絕不推辭。”

待沈厲山徹底走遠了,他便也行至李行衍身前,迎著李行衍憎惡的視線,微抬唇角,輕聲道:“皇兄手上的傷,還是儘早請太醫看看為好。”

李行衍冷視他一眼,將手收回袖中,腳步虛浮的往清繁殿的方向走。

李容徽立在原地不動,語聲卻緊隨而去:“若是不及時處理,恐怕會落下疤痕。”

“當初棠音替我延請太醫的時候,怕我身上留下傷痕,特地令太醫開了一盒玉潤膏給我。”

“如今還剩下半盒,可要我差人送到東宮裡去?”

李行衍豁然轉過身來,未受傷的那隻手緊攥成拳,厲聲道:“李容徽,你不要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皇兄在說些什麼?”眼前姿容昳麗的少年輕抬唇角,語聲寒涼:“今日之事,難道不是皇兄差人刺殺不成,又絲毫不顧手足之情,意圖在父皇麵前構陷皇弟,將其置之於死地嗎?”

他說著,放輕了嗓音,似感歎一般道:“其實手足之情倒是無妨。被傳出是個陰狠凶戾,居心叵測之人,皇兄應當也不會在乎。”

“隻唯獨可惜了皇兄多年豢養的死士,若是重新豢養一批,怕是又要十幾年的光景了吧?”

“你——”這一字一句,皆是奔著他的痛處來。須臾便將李行衍氣得麵色青白。

但這畢竟是尋仙殿前,李行衍端著太子的身份,終究不敢如李容徽這般肆無忌憚,隻能硬生生吞下了將要出口的話,重重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