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番外·前世(九)(1 / 2)

前院裡觥籌交錯,酒過三巡,眼見著太子已擱下了酒樽,將要將今日裡的正事提上席麵,薑氏身邊的伺候梅蕊卻自一旁快步行至她身旁,與她低低耳語了幾句。

薑氏麵上並未有什麼變化,隻順手將酒樽擱下,與眾人告了聲歉,便自酒宴上離開。

她與梅蕊一道行至月洞門後,果然在不遠處遊廊上見到了滿麵不安之色的棠音。

棠音也遙遙看見了薑氏,忙提著裙裾小跑過來,牽著她的袖口低聲喚道:“母親,我……”

薑氏見她似有難言之隱,便讓梅蕊先行退下,自己與棠音一道去了她的閨房中坐落,這才平靜道:“棠音,今日太子是來府中談論與你的親事。而你卻稱病不去宴席,如今酒過三巡,卻又遣了梅蕊過來,說是有話要與我說。”

“如今私下無人,便說吧。”

房內燭火昏暗,棠音隻低垂著臉,望著自己的鞋麵,幾縷的鬢發鬆垂在腮邊,愈發掩住了她麵上的情緒。

棠音遲疑了良久,終於緩緩開了口:“母親,這樁婚事——”

她有些艱難地停頓了須臾,再度開口時嗓音放得極輕,微微顫抖,幾不可聞一般:“可否,往後延上數月?”

饒是薑氏心中早有準備,但聽棠音這般開口,卻還是微微一驚,皺眉道:“為何?”

她見棠音似有難言之隱,便循循道:“可是與太子之間生出了什麼嫌隙?”

棠音默了一默,還是低聲道:“不曾。”

“那可是太子品性之上,有何不端之處?”薑氏又問。

有何不端之處……

棠音垂目思量了半晌,自太子與她相識起的點點滴滴想起,一直想到最後一次相見之時。

終於,還是緩緩搖頭,沉默不語。

屋內有片刻的靜謐,繼而還是薑氏語重心長地歎息道:“棠音,婚姻大事,並非兒戲。且這樁婚事關乎東宮,亦是未來的儲君,並非是想拖延,便能夠拖延的。”

“這並非是你一時興起,便能肆意妄為之事。”

棠音隻輕聲道:“女兒不是一時興起——”

薑氏歎了口氣,取了支素銀簪子,將一旁的燭火撥亮,借著躍動的火光,看清了自家女兒身上的神色。

見她微垂的長睫顫抖,羽睫末端,已經漫上一層盈盈水光,終是心軟,鬆口道:“若是你能說出一個緣由,能夠說服我與你爹爹,即便這樁事再難,也可竭力從中斡旋一二。”

棠音長睫重重一顫,貝齒輕輕咬上了珊瑚色的唇。

不知從何時起,遠離這門婚事的念頭,便已如一枚春風無意吹來的種子般,在心中紮根發芽,藤蔓般日漸茂盛。可若是非要說出個緣由,她卻無法追溯這枚種子的來處。

太子殿下溫文爾雅,並未有過任何失禮,失儀,失德之處。即便是拖延這門婚事,也是大不敬之事,令母親如此為難。

更勿論,她心中那個偶然出現的念頭,更是足以讓萬夫所指,冒天下之大不韙。

薑氏等了稍頃,見棠音再未開口,便最後歎了一聲,自椅上起身,緩緩步出了閨閣。

大抵是回到宴席中去了。

棠音獨自一人端坐在閨房內,隻垂目看著地麵上鋪著的厚絨毯子,良久沒有抬起視線。

旁側的紅燭一寸寸地燃儘了,落下的蠟淚滴在銀製的燭台上,輕盈無聲。

如珠淚沒入華美的波斯毯中。

*

夜深宴儘,太子與東宮的仆從們分彆於相府西廂的客房中睡下。

而棠音於榻上輾轉了一陣,始終無法入眠。

索性便披衣起身,提著一盞羊角風燈,於夜色中,一路往正房的方向行去。

此刻亥時的更漏聲已經響過,便連從人們也紛紛歇下,相府正房門前,唯有兩名侍女正打著哈欠守夜。見棠音自廊前行來,忙齊齊福身向她見禮。

棠音抬手與她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隻放輕了嗓音道:“爹爹與母親可睡下了?”

侍女也低聲答道:“老爺與夫人才剛回房中,還未曾洗漱睡下。”

棠音遲疑了一下,半晌,仍是下定了決心道:“那便替我去通稟一聲吧。”

侍女卻未曾立即動身,麵上顯出了為難神色,隻低聲道:“老爺與夫人似乎是在談事,隻讓奴婢守在門口,不讓旁人打擾。”

談事……是在談她的婚事嗎?

棠音長睫微微一顫,隻輕聲道:“那便不為難你們了,我自個進去便好。”

她說著,便抬步往房裡走,剛行至內室外的那架繡金屏風前,便聽得裡頭沈相與薑氏的嗓音低低傳來,混在夜風中,不甚明晰。

薑氏正在說著的,正是她的婚事,薑氏將方才閨房內之事與沈厲山說了一道,又歎了一聲,輕聲道:“這樁事,你如何看?”

“胡鬨!”沈厲山冷哼了一聲,語聲裡說不出的惱怒:“婚姻大事,豈可兒戲!且如今盛京城滿城皆知此事,若是退了這門婚事,她要如何收場?即便陛下那側我還能斡旋一二,可天下人的悠悠眾口難堵,此事傳出,將來可還有人敢登門提親?”

“難道她真想就此落了發,長伴青燈古佛不成!”

薑氏又輕輕歎了口氣,緩緩道:“你前幾日與我說過,如今陛下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已逐漸開始放權於太子。且這數年來,相府也步步讓步於東宮,使得東宮勢大。如今除非是魚死網破,否則,難有抗衡之力。”

更勿論,若是成帝離世,太子便會柩前即位成為新帝。屆時,便更是君臣有彆,若再有異心,便是不臣。

便是謀反。

棠音垂落的長睫倏然重重一顫。

室內靜謐了片刻,繼而傳來沈厲山自齒間發出的冷哼:“即便如此,我沈厲山也隻有一個女兒。若是棠音不想嫁,即便是東宮儲君,也不能逼她過門。”

他沈厲山從不是坐以待斃之人,屆時即便是魚死網破,也必然要爭上一爭。

而薑氏也聽出了他話中的隱意,因而也未曾順著他的話說下去,隻緩聲道:“今日,我問了棠音許久,也未曾問得什麼緣由。許是有什麼事瞞著我,也許是,真是一時鬱結罷了。”

“罷了,等明日天明,我再去尋她問個清楚。如今夜深了,便先安寢吧。”

隨著她的語聲落下,室內的燭火似乎也被人吹滅,自竹篾紙上透出來的光迅速消散,隻餘下一片濃得化不開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