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紅柳來看, 張氏本來有很多種途徑避免這樣的惡果。旁人事不關己無從得知,她卻是日日夜夜都看在眼裡, 看著張氏如何一步步變得癲狂, 為著功名利祿無法得到, 她硬生生將自己變成了一個怨婦,終日吵鬨不休,除了惡毒的咒詛再無其他言語,就連後來流掉的那個孩子又焉知不是作孽的下場——父親當時早就厭煩了張氏,處處躲著她,還在外頭包養了一個外室, 豈知張氏得知那外室懷了丈夫的骨肉,竟氣勢洶洶帶著仆婦找上門去, 硬灌下一劑落胎藥弄掉了那孩子, 若非如此,家中也不會連個男丁都沒有,終致地畝田產都被一幫惡親戚霸占了去,張氏母女反倒落得流離失所任人宰割。
林若秋敏銳的感知到, 紅柳在怨恨她的母親, 儘管在林若秋看來,這種悲劇並非張氏一人所能造成,但事實如此,紅柳的想法亦是情有可原的。
林若秋沉吟道:“你是希望本宮好好對待陛下,切勿犯下與你母親同樣的錯誤?”
紅柳很聰明,不會單純同她分享家中秘聞, 多半還是借事喻人。林若秋細想想,張氏與自己的確頗有相似之處,都主動選擇了一條難為旁人理解的路,不同的是,張氏最初懷著一個少女的癡情,說她不切實際也好、勇敢追夢也罷,她對那個男人的心是真的,隻不過生活的重壓一次次予她失望,她才會變成這樣一個尖酸且糊塗的婦人。
可林若秋不同,她最初隻為尋求一份安穩的生活而進宮,並未抱有真心——現在也一樣。當然,她亦希望皇帝對自己好一點,再好一點,這當然不公平,可天底下的事哪能做到處處公平呢?她隻知道,不會抱有希望,就絕不會失望。
紅柳歎道:“可是娘娘,您不付出真心,怎能指望旁人對您傾心相待?何況陛下乃絕頂聰明之人,隻瞧他怎麼待太後娘娘便知道了。”
這句話恍如醍醐灌頂,林若秋不禁悚然一驚。她大概知道自己錯在何處了。
是了,楚鎮可不是傻子,不會被一個女人的虛情假意所迷惑。一直以來,她始終抱著遊戲人生的態度,對什麼事都不肯認真,又怎能寄望於彆人對她真心實意?她自以為能騙過皇帝,也許在皇帝眼中,她才是那個自作聰明的人。
林若秋感到丟臉極了,也許她這半年來的舉動在楚鎮看來就如小醜一般呢?隻是覺得這小醜有點意思,楚鎮反而勾起興致,樂意看她旁若無人的耍猴戲。而她還以為自己魅力過甚能將這位仁君給迷住。
再沒有比這個更羞恥的了。
林若秋覺得自己該學習的地方還有很多,務必得虛心討教。她驀地想起一事,陡然問道:“你娘如今怎樣過活?”
親族欺淩,唯一的女兒也已進宮,想必張氏的日子也很不好過吧。
紅柳抿唇道:“婢子每月攢下例銀,大半都會托人運出宮去,想來勉強足夠支撐。”
無論嘴上如何埋怨,她始終是一個很有孝心的女孩子,畢竟這世上與她相依為命的唯有張氏一人。
林若秋當機立斷,“以後你娘衣食所需本宮會按時派人送去,你那份最好自己留著。”她打量著紅柳清新秀麗的麵容,輕聲歎道:“女孩子大了總要嫁人的,怎可不為自己留些嫁妝。”
紅柳沒有推辭,隻跪在地上平靜磕了個頭,“謝娘娘。”
林若秋並不覺得這丫頭失禮,反而更欣賞她了。她喜歡誠實不摻假的人,若紅柳在她麵前還要裝模作樣地演戲,那林若秋反會認為此人虛偽。
不過紅柳目光流露出的決心已證明一切。由此林若秋領會到,其實主仆相處也是一樣的道理,若她不肯信任自己的下屬,下屬們又怎會對她忠心?想必經此一事,紅柳待她會更儘心竭力——說不定連今次的談話也是紅柳預謀在先,但,這沒什麼不好,既聰明又孝順的女孩子,誰會不樂意成全其心願呢?
紅柳直至半夜將林若秋哄得睡熟才靜悄悄地退出去,而林若秋卻做了一晚上的怪夢,一會兒是她生孩子的時候難產,許多人團團將她圍住,寢殿裡汪了滿地的血;一會兒又是她人至暮年,恍惚間白發蒼蒼,唯有紅柳陪伴著她,兩個人在寒風中瑟瑟發抖,連個生火取暖的爐子都沒有。
毫無意外的,林若秋醒來已是滿頭大汗,枕頭都跟水裡撈出來似的,濕噠噠皺巴巴不成樣子。
紅柳進來時眼睛都瞪大了,這得是水鬼上身才能這般慘烈吧?她也不及廢話,當即就著手收拾起來。
林若秋坐在原地發了會兒呆,心道這樣下去可不行,這還沒生產呢就得上產後抑鬱症了,孩子在母體內肯定也長不好的。
她決定今晚上無論如何要將楚鎮給拉過來,心病還須心藥醫,楚鎮就是醫她的藥。
林若秋接過紅柳遞來的濕巾抹了把額上汗珠,隨口問她:“長樂宮那邊可有何動靜?”
要是魏太後不理會這事,或是顧念她腹中的孩子,那她就可順理成章霸住皇帝,否則……她還是會自行其是,畢竟她這孩子是為楚鎮生的,又不是為他娘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