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舊情(2 / 2)

楚鎮麵露窘迫,仿佛有些難言之意。

林若秋猜測道:“難道她長得很醜?”

否則怎會嫁不出去?

楚鎮搖頭,“不是醜,隻是……略有些顯老。”

林若秋詫道:“可我聽說那位李小姐才二十不到。”

此言一出,便暴露了她曾經派人打聽李家的事實,林若秋忙闔上嘴——這樣顯得心胸太不寬廣了。

楚鎮睨她一眼,繼續說道,“自然不能以年歲來論。”

李海生怕皇帝不信他的說辭,還親自將幼妹李薔領來宮中給皇帝細瞧。皇帝看到她時都嚇了一跳,這位李姑娘看著竟和三四十人一般,眼角起皺,兩鬢也顯出斑白來,年紀輕輕卻老態畢現。

楚鎮歎道:“朕看她的第一眼,便知李家人在北狄過得多麼辛苦。”

原來李海此舉竟是一箭雙雕,一則是證實自己先前所言,為妹子尋得終身;二則也是借此博得皇帝同情。自然,這些都是他應得的——流落北狄卻忠心不改,費勁千辛萬苦重返故土,隻這份信念已十分難能可貴了。

楚鎮歎道:“朕接她進宮不為彆的,隻當給份俸祿養著,也算全了李氏忠心。且這位李小姐幼時因墮馬的緣故,瞽了一目,傷了一足,至今仍不利於行,若朕隨意為她指一樁婚事,怎知那被賜婚的人家不會怨懟於朕?”

林若秋沒想到世上竟有這樣可憐的人,大約是她的幸運值太高了,怎麼也料不到有人會倒黴到這種程度。若她處在那位李姑娘的境地,早一索子吊死算了,哪裡還能這樣堅韌地活下去,並跨越千山萬水回到故地——常人尚且為之心怯,她所付出的艱難隻會超出常人百倍。

事已至此,林若秋自然不再攔阻,也很能理解楚鎮的做法,皇帝提供的不過是一份口糧與可供遮風擋雨的屋舍,可對李薔而言,已足夠幫她抵禦外界的嘲笑與羞辱,她所欠缺的就是這麼一個避風港。

舉手之勞,因何不為?

楚鎮低頭望著她笑,“朕說了這麼多,你還醋嗎?”

林若秋小聲嘀咕,“其實您不解釋也使得。”

本來林若秋也沒指望皇帝認真聽取自己意見,她算哪根蔥?她不過是個小妾而已,皇帝納不納新人都不是她能置喙的。隻不過那樣的話,她心裡多少會有些不平;可如今皇帝一五一十的同她細細說道,並認真表露了對她的心意,林若秋便半點糾結都沒有,取而代之的是一絲微微甜意。

其實她想皇帝召李氏進宮並非純粹善心大發的緣故,可能亦為了安李海之心。李海何嘗不是如此,固然有想為姊妹安頓終身的因素,可何嘗不是為了內廷能有人打點溝通,免得消息太過閉塞——這李海亦是個權術好手,適合在宦海生存。

前朝與後宮本也是息息相關的,其他重臣之家何嘗不是如此,宋皇後的祖父乃當時大儒,更曾為帝師,在士子們之間聲望頗重;謝貴妃乃謝相之女,趙賢妃出身平西將軍府,無不是煊赫一時的名臣。

唯獨林若秋是從日薄西山的沒落伯府裡出來的,因了她的緣故,如今府裡還算稍有些名氣,可到底也比不過那些底蘊豐厚的世族,更彆說給皇帝提供恤助了。

皇帝見她神色憂鬱,不禁問道:“何事傷神?”

林若秋道:“唯恨妾父平庸,不能為陛下效汗馬之勞。”

楚鎮揉了揉她的頭,笑道:“永昌伯府將你送到朕身邊,便是最大的功勞,若無你,朕此生恐怕都無歡笑可言了。”

林若秋這人最經不起表揚,彆人一吹捧她就飄飄然了,明知道楚鎮話裡有誇張的成分,她還是忍不住兩眼冒星地問道:“真的嗎?”

“是真的。”楚鎮將她抱到膝上,神色篤定。

一定要用一個詞形容的話,他想隻能是枯木逢春。若秋進宮之前,他可不就跟飄在死水上的枯木一般麼(身心皆是如此),倒是這女孩兒仿佛一陣春風向他吹來,從此他身邊才有了歡聲笑語。楚鎮原本對魏太後自作主張的舉動十分不滿,如今卻發覺那可能是魏太後平生所做的唯一一件善事,若無那次平平常常的選秀,他怎能從人海茫茫中尋出她來——百年修得共枕眠,緣分這種事可真是說不好的。

林若秋聽了這番聲情並茂的話,早就羞得捂著雙耳。皇帝若生在現代,一定能成為一位優秀的朗誦詩人,這麼懂得煽情的藝術。不過,儘管是這樣老套且俗氣的情話,她聽了卻覺得心頭怦怦直跳,恨不得抱著他大親一口。

她想自己真是沒救了。

曾經的忠勇侯府此刻已煥然一新,新的匾額,新的房梁,就連門口那兩個石獅子都請人重塑過。哪怕已荒疏多年,僅憑這副新氣象也該叫人知道,忠勇侯府是絕不會垮的。

李薔從鏡子裡窺見來人,默默地將手中木梳放下,輕聲問道:“陛下答應了麼?”

李清木然點頭,“答應了。”

李薔說不出話來。大哥李海進宮討旨的時候,她既擔心皇帝會駁回請求,那便等於她最後一絲維護顏麵的機會都沒有了;可如今皇帝已然答應,李薔同樣高興不起來,她太知道裡頭的緣由——皇帝絕非由於對她的喜愛而納她為妃,她這趟進宮,結局無非是老死宮中而已。

誰會喜歡她這樣的臉呢?李薔看著麵前二哥風姿秀逸的麵容,每看多一眼,便愈添一份愧怍。

她驀然道:“我早說過不必理會我的終身,便是送我去白雲觀中當姑子,我也甘心情願。”

李清急道:“這是什麼話,父母親泉下有知,便眼看著你這般作踐自己麼?”

“什麼是作踐,此番進宮和做姑子又有何異?”李薔冷笑道,“二哥,你不會以為憑我這張臉還能爭寵吧?”

她緩緩撫上細紋密布的臉頰,西北多年的風沙摧毀了她的歲月,明明還是青春年華的少女,卻已和老婦人差不多了,她這樣的人進宮無疑是個笑話。何況聽說宮中淑妃正得盛寵,兒女雙全,她拿什麼去跟人家爭,又何必要爭。費勁千辛萬苦從北狄人手中逃回來,難道隻為陷入另一個牢籠中去?

李薔隻覺得無限悲涼,長兄如父,她自然不會不聽李海的,可是,李海難道真的為她好麼?她從他眼中看到的唯有潛藏的野心,而非對於一家子兄弟姊妹的關切。

李清聽著那尖銳的聲調,隻覺惶惑難安,唯有喃喃安慰道:“小妹,不要緊的,陛下並非重色之人,如今咱們家裡立下大功,他更不會虧待於你……”

李薔早已收起怒容,臉上顯出幾分落寞來,“說得好聽,什麼顧慮我的終身,大哥無非是要我進宮做他的喉舌罷了,可陛下謹慎,哪裡是能輕易打動的,隻怕他愈如此盤算,陛下愈會避著我、防著我。”

李清沉吟片刻,似是下定決心一般,“那麼,你便無須理會他的算計,安心度日便好。”

反正是清修,在哪裡不都一樣?李薔慘然一笑,驀地問向對麵,“陛下已經下了恩旨,命大哥承襲父親爵位,這忠勇侯府也賜予他居住,二哥,你便甘心袖手麼?那輿圖你費了不少力,如今卻被大哥一人占去,你怎能任他如此?”

李清麵對她如芒刺一般的目光,身形仍是筆直矗立著,沉靜道:“大哥乃家中長子,由他負責重振家聲,自是理所應當。”

“可父親生前最看重的卻是你,”李薔歎道,“二哥,你這樣畏懼進宮討賞,到底是不敢麵對陛下,還是不敢麵對她?”

李清沉默半晌,輕聲說道,“若你有空得見那人,就代我向她問好。”

“然後呢?”李薔緊緊盯著他,“她已經是皇後了,難道你還不肯死心,還想怎麼樣?”

是啊,他還能怎麼樣?打從宋家接下聖旨,而他負氣離開京城之日起,兩人便完了。這麼些年過去,從前的回憶仍曆曆在目,可她還記得他麼?或許她以為他早已死去,如今見他安然無恙歸來,可會有一絲歡喜之意?

李清麵上一片茫然。他恍惚記得自己當時想帶宋韻離開,可被她拒絕了,那時候的她口口聲聲父母之命君臣大義,勉為其難做了太子妃,後來更登上皇後之位,高處不勝寒,她心裡可曾後悔過?

若這時他再提出想帶她走,她,可會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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