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舊情(1 / 2)

林若秋還是從安然嘴裡得知李家人回京的消息, 其時距離忠勇侯府重啟門庭已有兩三日了。不過她對京中政事本就留心得少,加之這段日子幾乎一心撲在兩個孩子身上, 哪怕謝貴妃趙賢妃等人偶有談起, 她也總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林若秋有時候也嫌棄自己太佛了, 可是人生苦短,若事事操心,又怎麼應付得過來?

安然說起時亦唏噓不已,“這都快七八年了,原以為李家人都葬身在北狄那群蠻子手中,誰成想會有回來的那日。”

她父親在吏部任職, 對於京中人員調動自有一本賬,自然知道得多些。要說這李家也算得傳奇, 祖上是輔佐高祖平天下的大功臣, 亦稱得上世代列候、鐘鳴鼎食之家,這一任的家主亦秉承其父遺誌鎮守邊關,頗得嘉許。誰知就在先帝晚年與北狄的一場交戰中,忠勇侯因負傷不敵, 闔族俱被那群北狄蠻兵俘獲, 先帝爺原本願以重金相贖,誰知北狄人念在忠勇侯屢建戰功,早就恨毒了此人,執意不許。

後來兩邊乾戈雖已平息,可忠勇侯一家卻回不來了。數年之前更是傳來消息,道李氏族中老小已被北狄折磨致死, 京中哀慟不已,隻得草草在李家的墳塋上建下衣冠塚,聊作慰藉。

如今能從北狄人手中逃回,簡直是上蒼庇佑。

林若秋並不意外,曾經的戰神之家,哪那麼容易說打垮便打垮,百足之蟲還死而不僵呢。

安然歎道:“可惜忠勇侯老夫婦已經亡故,下剩的唯有三子一女,卻又年輕恐難支撐門庭,到底不比從前了。”

林若秋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慢慢休養生息,總能好起來的。”

安然道:“其實當初李家二公子不跟著前去多好,有個人在京裡,多少能攢些家底,也好彼此照應。”

她忽的神神秘秘湊近,“聽說這李清公子與皇後娘娘從前原是青梅竹馬,因先帝一道聖旨將宋家女賜婚給咱們陛下,這二公子才忿然離京去往邊關,否則李家也不至於一敗塗地。”

林若秋唬了一跳,忙去捂她的嘴,“瞎說什麼,這種話也是能亂議論的?”

安然無辜的攤開兩手,“我也是聽彆人說起,究竟不知真假。”

畢竟事情都過去那麼多年了,宋皇後進宮以來一直本本分分,而李二公子則生死未卜,縱然兩人從前真有那麼點情誼,如今也都蕩然無存了吧。

雖說李家人能回京是件幸事,可老侯爺都不在了,府裡元氣大傷。眾人起先有些兔死狐悲之感,漸漸也都淡了,曾經的戰神倒下,僅靠幾個年輕小子是難成大器的,自然懶得結交;何況忠勇侯為人耿介,從前得罪的人不少,那些政敵們雖不至落井下石,卻也絕不會雪中送炭。

一碼歸一碼,李家雖處境淒涼,眾人皆以為皇帝稍加撫恤就算了,誰知這李家大公子卻驟然托人在禦前獻寶,原是一張北狄邊防布陣圖,如此一來,恰似一石激起千層浪,莫說朝中為之沸騰,就連皇帝也自當大表嘉獎。

要說這李家可真是人才輩出,心性更可堪敬佩。先前被北狄人擄去,過得連牛羊都不如,卻依然能忍辱偷安,並在北狄人眼皮底下暗暗描繪下這張輿圖,此等毅力豈是常人所能比擬。

紅柳為林若秋梳妝時,便悄悄向她道:“李家這回立了大功,陛下聖心大悅,看來是定會好好褒獎了。”

林若秋神色從容,“應該的。”

楚鎮雖說是一個溫柔平和的男人,可是男人就少不了野心,何況他既坐上這位置,自當為江山社稷打算。大周朝與北狄屢起乾戈百餘年,那北狄一族雖不比本朝物資富饒,然水草豐美,兵強馬壯,屢次縱兵騷擾邊境,不勝其擾。奈何那北狄汗王其人心性詭譎,不求大貪,但求小利,楚鎮若縱雄兵驅之,一則勞民傷財,二則勝之不武、不勝為笑,因此這些年總以威懾安撫居多——但這並不代表他心裡就能平靜下來。

林若秋其實很能理解皇帝的心態,一隻蚊子雖咬不死人,可若時不時叮他一口,也夠惱火的,換了林若秋也會想將這壞東西打死。

可想而知李家獻上的輿圖對皇帝有多大用處。

林若秋隻在心裡小小的羨慕了一會兒就算了,她雖為宮中寵妃,比起其他妃嬪來實在家世平平。可林若秋既不打算借自身之勢為家人求官求爵,也不希望倚仗家裡的功勞來為自己增光添彩,這麼一想,她比其他人反而自在許多。

紅柳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小心說道:“聽說陛下有意納李家小姐進宮。”

林若秋神色不改,隻將木梳上的一根發絲繞在指尖慢慢盤著,看它卷成一團,從容問道:“你聽誰說的?”

紅柳的臉頰沁出淡粉色,像枝頭初開的榆葉梅。她帶著幾分忸怩道:“是魏公公說的。”

林若秋透過鏡子驚訝地瞥著她,“你不是不願同他說話麼?”

“誰說的?”紅柳嗔道,“陛下時常往咱們宮裡來,他又總隨在陛下身側,這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奴婢總不能躲著他吧?”

看來這丫頭的春天快到了,林若秋微笑道:“之前看你總不搭理魏安,本宮還當你倆有舊怨,如今看來倒是本宮多慮了,你倆好得很呢!”

紅柳愈覺羞窘,“什麼好不好的,奴婢待他也就是平常而已,並無特彆。”

嘴上這樣逞強,背地裡不知說了多少悄悄話。林若秋望著鏡中愈發顯出成熟氣韻的麵容,不得不感慨物是人非,看來她這紅娘是做對了。她自己的終身已有著落,也不能讓這些丫頭們孤苦伶仃,若紅柳真的立誌不願出宮,那魏安的確是最可靠的托付對象。近朱者赤,有皇帝做榜樣,魏安的心性總不會太壞。

想起皇帝,林若秋便有些鬱悶。方才虧得她三言兩語將話題岔開,否則紅柳恐怕會喋喋不休的說下去,可她實在沒心情同紅柳討論這種事——她當然管不著皇帝納新人,她自己也是靠選秀才進的宮,可是當事到臨頭,林若秋發現自己還是免不了陷入庸人自擾的困境中。

那位李姑娘,莫非生得很美麼?還是皇帝已經厭倦她這副麵孔了呢?都說孩子是夫妻之間的粘合劑,可是也有人說,一旦生下孩子,夫婦間的男女之愛便不複存在了,隻剩下日漸平淡的親情。

何況她連妻都不算,難免因地位的懸殊生出患得患失感。林若秋咬著嘴唇,不知自己該不該主動向皇帝詢問,若她問了,楚鎮會如何作答呢?是斥責她多事,還是立刻拂袖而去?

林若秋發覺自己竟然很害怕想象皇帝的反應,其實她本不必這般憂慮的,宮中有兒有女的嬪妃唯獨她一個,且又晉了淑妃,正是地位穩固,新人再怎麼出風頭也不可能越過她去。可是,她仍不免有些惶惑之感,萬一楚鎮再不來看她怎麼辦,或是隻因孩子來看她,兩者都同樣令她灰心。

林若秋此時才體會到什麼叫情絲惱人——她居然真的陷進去了。

然而令她沒想到的是,楚鎮會主動跟她提及新人進宮之事,林若秋在他開口的刹那便有一種微妙的感受:難道她跟皇帝的關係已由戀人退化為朋友了麼?還是她平時表現得太大度了,皇帝認準了她不會吃醋,才肆無忌憚地跟她討論這些?

楚鎮見她神色有異,咦道:“怎麼了?”

“沒事。”林若秋搖頭,眼圈兒已悄悄紅了,她本來不是這樣情緒豐沛的動物,可自從生下楚瑛之後,倒是越來越嬌氣脆弱了。

她自己都懷疑是不是產後憂鬱症在作怪。

女人的眼淚是男人的天敵,楚鎮被她弄得手足無措,“朕罵你了,還是打你了?”怎麼一副狠狠被人欺負的模樣?

林若秋拚命搖頭,她倒寧願皇帝疾言厲色些呢,總好過在她麵前心平氣和的談論另一個女人。

眼淚於是愈發洶湧了,林若秋捂著嘴哽咽道:“您要是變心了,就直說吧,妾受得住的。”

楚鎮好容易聽明白,原來她居然真的在吃醋——從前假意吃醋時都嬌態畢現,沒想到真吃醋起來卻是另一副模樣。

看她哭得跟花臉貓一般,楚鎮反而微笑起來,唇角勾起愉悅的弧度,“若秋,你果然是在意朕的。”

林若秋想反駁他,卻發現自己根本傲嬌不起來,那些眼淚衝去她的偽裝,也衝去了她臉上的脂粉,她現在一定難看透了。一個難看的女人傲嬌起來隻會令人討厭,更彆說跟那些年輕貌美的小姑娘比,簡直必輸無疑。

楚鎮輕輕擁著她,嗬出的氣徘徊在她耳畔,“你覺得朕是貪圖美色才將李氏選進宮麼?”

林若秋瞪著他,意思分明在說,還能為何?

楚鎮刮了刮她的鼻子,調笑道:“若真如此,朕何不再辦一次選秀,京中閨秀如雲,總能有個把出挑的。”

林若秋的臉立時黑了,還說不重色呢,這分明人心不足蛇吞象,得多少人才能滿足他的胃口呀?

“瞧你,朕不過打個比方,你就又慪氣起來。”楚鎮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淚水,耐心解釋道:“朕的意思是,若真因重色之故,選秀不是更加實用,何苦巴巴的盯上李家呢?”

這倒是,林若秋在他懷中扭了扭,勉強願意聽下去。

楚鎮歎道:“實不相瞞,先忠勇侯之女進宮的意思,是他哥哥親自來向朕討情的。”一壁撫摸著林若秋的發辮,“如今忠勇侯夫婦皆亡,留下一女無人照料,她大哥李海思來想去,唯有將其送進宮中,托賴朕照顧,好歹有個棲身之所。”

林若秋咦道:“不能在京中指婚一戶人家麼?”

像她這樣混日子的奇葩畢竟是少數,多少人的觀念裡,進宮不如找一戶門當戶對的人家來得實在,好歹能相夫教子,且無失寵之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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