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黑雲壓城。
有長風帶著凜冽的寒意自上而下,呼嘯著穿過嵯峨的飛簷,掀起往來的宮娥寬大的衣袂。
人的腳步卻比風還要急切。
景長嘉壓著心中不安,幾乎是跑著靠近了遠處的殿門。
那門口早有一位形貌嚴肅的老嬤嬤等候。一見景長嘉,老嬤嬤連忙幾步迎上:“雲中殿下,您可算到了!”
景長嘉腳步不停,急急掠過她,沉聲問:“姑母如何?”
一聽他問,老嬤嬤一雙眼頓時紅了。她緊跟著景長嘉往前,低聲道:“太醫說不太好了……”
話音剛落,景長嘉便邁步進了殿內。
往日明亮溫馨的宮殿內,此時卻昏暗而寂靜,連燭光都籠上了一種陰森的涼意。唯有簷下的風聲尖銳呼號,壓得人喘不過氣。
景長嘉莫名覺得,有一股寒意從背脊蔓延上來。
可他顧不得其他,隻急急轉向內室。似乎是腳步聲重了些,踏入內室的一瞬間,床邊趴著的楊以恒抬頭看了過來。
他看起來莫約八、九歲的年紀,一見著景長嘉,就忍不住泣道:“哥!你快來看看母後……”
這一聲急呼打破了室內的沉寂,床上闔眼昏沉的皇後猛地睜開了眼。
她麵色枯槁地轉過頭,雙眼含淚朝著景長嘉伸出手,氣若遊絲地道:“嘉哥兒。”
景長嘉幾步撲到床前,緊緊握住那隻枯瘦的手:“姑母,我來了。”
“嘉哥兒,嘉哥兒……”皇後反手握住了他,“日後……你幫姑母看著恒哥兒。”
“您彆這樣說!”景長嘉心中一緊,連忙道,“會好起來的,您信我。太醫呢?!”
皇後輕輕笑了笑,她看著眼前的兩個孩子,用僅剩的力氣握緊了景長嘉的手:“你與恒哥兒,是最親近的兄弟。姑姑就把恒哥兒托付給你了……”
她已然虛弱至極,聲音越說越弱,最後的尾音幾步可聞。
“姑母,恒哥兒是我弟弟,我自然會照顧著他。”景長嘉紅著眼連忙保證,“您放下心好好治病,會好起來的。”
“嘉哥兒,你是好孩子……姑母信你。”
皇後鬆開他的手,將手伸向自己唯一的兒子。
她的恒哥兒往日裡總是繃著臉,一副最是穩重的模樣。可此時他紅腫著眼,分明隻是個還沒長大的孩子。
楊以恒用臉貼著母親的手。皇後睜著眼,眼淚不住地從眼角滑落,不舍得眨眼。
“恒哥兒,你要聽哥哥的話。日後不管是怎樣的境地,你都要信任哥哥……”
這是她生命最後的餘音。
枯瘦的手無力垂落,風聲猛地尖厲起來。
床邊趴著的楊以恒突然轉身撲向景長嘉,哭道:“哥!”
他雙手繞過景長嘉的雙肩,牢牢地抱住了哥哥的脖頸。
楊以恒撲過來的力氣那樣猛,景長嘉隻覺呼吸一滯,有冰冷滑膩的東西迅速纏上了他的脖頸,猛然用力越收越緊。
殿外風聲如泣如訴,襯得纏繞在脖頸上的東西越加冰涼。
楊以恒婆娑的淚眼變得猩紅,他望著眼前已經呼吸不暢的哥哥,輕聲道:“哥,你看,你說過你會照顧我的,你為什麼……要離開我?”
“呃……”景長嘉痛苦地揚起脖子。他看著楊以恒身後屍骨未寒的皇後,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哥哥,哥哥……”楊以恒逼近他,與他臉貼臉,“你為什麼要離開我——”
嘶吼聲如同驚雷炸響,景長嘉瞳孔驟然放大。
“!!!”
“吱吱——”
景長嘉驚跳坐起身。
他的胸口不住的起伏,整個人如同破舊的風箱般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冷汗從額頭順著臉頰一滴接一滴往下落,身上單薄的中衣在短短時間裡已經濕透。
他下意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薄薄一層皮肉下,是用力跳動的血管。
脖頸上沒有什麼奇怪的東西,更沒有楊以恒的雙手。
“是做夢……”景長嘉頓時鬆了口氣。抬眼掃了掃眼前的一切,他又自嘲笑道:“當然是做夢。”
映入眼簾的是斑駁而汙穢的牆壁,有陳舊的粗壯木頭密密排布著分割了空間。在他腳邊不遠的地方零落了五六根枯萎的稻草,更遠的地方有些近乎烏黑的老舊汙跡,分不清是血是泥。
昏暗的光線令眼前的一切顯得有些鬼氣森森。
這是楊以恒親自開口,讓他來“做客”的鎮撫司獄。
人間鎮撫司,地下閻羅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