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早已在三年前登基為帝的小表弟,又怎麼可能來這種地方找他。
“唉……”景長嘉搖頭笑歎,有些不適地動了動腳踝。
他的腿前幾年受過傷。鎮撫司獄裡陰暗潮濕,這麼睡過一覺,腿就有些酸疼起來。
一隻灰黑的大老鼠卻正在景長嘉腳邊的餐盤裡偷肉。他一有動靜,大老鼠就驚得一跳而起,叼起肥五花飛速竄去了牆邊,緊貼著牆逃去了相鄰的牢房。
想起醒來那一瞬間聽見的老鼠叫聲,景長嘉眉頭一挑,盯著它打趣道:“沒想到有朝一日,你我也會同桌而食。”
鎮撫司獄這一層牢房隻關押了他一人,平日裡靜得連他自己的呼吸聲都顯得吵鬨。多了隻老鼠,竟讓景長嘉覺得多了些久違的熱鬨。
隻這熱鬨轉瞬而逝,大老鼠拖著肉也不知竄去了哪裡。
景長嘉笑臉漸收,慢悠悠地長歎口氣,又伸腿把餐盤踢遠了些。
在他穿來這個地方之前,現代醫學已經發現了五十多種由老鼠傳播的疾病。不少病還具有強傳染性。要是運氣不好不小心惹上了鼠疫,這皇城裡外指不定都得給他陪葬。
這可不好、不好。
他好歹是因為救人,才有了活第二次的機會。總不能自己有了第二條命,卻因為不抗餓,就把彆人唯一一條命也害沒了。
想到這裡,景長嘉又把餐盤踢得更遠了些。反正他也不怎麼餓,沒什麼進食需求。
踢著踢著,景長嘉動作突然停了下來。
他呆呆地看著那亂七八糟的餐盤,好半天才回過神來,轉過身慢吞吞地把身後睡塌了的稻草堆重新攏了攏。看稻草重新變得蓬鬆了,又慢慢地倒了下去。
稻草隨著他的動作再次塌下,景長嘉望著昏黑的天花板,心想:他在這個大弘朝生活了十五年,都快忘了在二十一世紀睡乳膠床墊是什麼滋味了。
肯定不會是這種“稻草多年冷似鐵”的滋味。
景長嘉想到這裡,又短促一笑。也多虧鎮撫司獄裡靜得嚇人,才讓他有了大把空閒去想了又想,把過去的日子從記憶深處刨了出來。
他原本隻是二十一世紀最普通的一名大學生,過往生活平淡得沒什麼可說。隻有學校特立獨行,偏要大二才開始軍訓。而他就在軍訓拉練的時候,為了救人自己失足摔下了山。
一陣天旋地轉後,就來了這個沒有聽過的大弘朝。
當朝長公主是他母親,大將軍是他父親。這是與上輩子完全不同的天生富貴。更巧的是,這一對新的父母,居然也長著他親生父母的臉。
景長嘉曾猜想,這或許是自己的前世,也或許是一跤摔來了平行世界。總歸在有了熟悉的親人後,他對新生活接受得很快。
身為當朝長公主與大將軍的獨子,又是天子親封的雲中郡王,景長嘉的日子一度舒心極了。
隻可惜……這樣平靜又溫馨的新生活也轉瞬即逝。
那一年景長嘉未滿十三。大將軍為人所害、戰死沙場的消息被八百裡急報帶回。
天子震怒。長公主悲痛嘔血,一病不起。短短一年後,便緊隨而去。
這一年裡,邊關事危,朝野動蕩。在主持完長公主的奠儀後,景長嘉執起父親留下的長槍,請命去了邊關。
軍中與京中自是完全不同。
從未在軍中立過功的雲中郡王,自然也得不到軍中諸將士的另眼相待。
他在邊關的寒風朔雪裡咬著牙強撐著一口氣,從帶兵小股作戰開始,一步步得到父親舊部的認可,成為統領萬人、令人信服的少將軍,用了整整三年時間。
也就是這個時候,父親唯一的妹妹,他的姑姑病危。
景長嘉星夜兼程趕回京城,也隻來得及見這位親近的家人最後一麵。
重要的親人一個接一個的離世,最終隻留下了一個未滿十七的他,與一個將滿十歲的小表弟。
禦座之上的天子是個太過隨心所欲的人。他的情感總是來得濃烈,愛之則欲其生、惡之則欲其死。
小表弟雖然早立了太子,可太子沒了母親,與天子又關係日疏。他的太子之位隨著天子的態度變化,變得越發不穩固。
那幾年的日子……著實不好過。
想到這裡,景長嘉眨了眨眼,驀地笑了起來。
原以為這幾年日子總歸越過越好了,可看看他現在這模樣,可比最不好過的時候還難了。
他那位日漸昏聵的天子姑父,雖然想過廢太子、想過圈禁他,但到底應當還未想過要殺他。而他這位親愛的弟弟……可就說不好了。
夢裡尖嘯的寒風似乎穿過了夢境,刮在了他身上。
景長嘉忍不住再次摸了摸脖頸。
“小孩子可真難養,不知道什麼時候就長歪了……”他悄聲嘀咕,“姑姑,我也是第一次養孩子,真的已經儘力了。日後見了麵,可不許罵——”
聲音突兀地停了下來,景長嘉猛地轉頭,雙目淩厲地看向牢門外。
寂靜的鎮撫司獄裡,多出了一道若隱若現的聲音。
啪嗒、啪嗒……
像是腳步聲,卻又高低起伏不定。時快時慢地漸漸逼近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