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預想裡,他應該手把手的教會楊以恒該如何做一個決策者,而後……他會慢慢的把自己的人都撤出來。
他會遠赴大漠、深海、孤山,去那些地方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或許幾年才會回來一次。但他會帶著他發現的種子、人才一起回來,儘己所能的讓這個世道變得好上一點。
他總以為楊以恒會支持他。
所以在他的猜想裡……絕沒有鎮撫司獄這麼個地方。
“但你總該知道,他不想殺你。”周貫容輕聲說,“無咎,就一步。咱們就退一步。”
景長嘉依然笑著,他看著眼前的朋友,認真地道:“景無咎,可以死,不可以敗。”
周貫容眉頭緊皺,他死死盯著景長嘉,幾乎低吼道:“這不是在邊關!”
他忘記了這是什麼地方,隻緊緊握著景長嘉的手腕,哽咽道:“你不需要做那個戰無不勝的少將軍!你敗了也不會死……退一步活下來,有何不可?!”
景長嘉幾乎是縱容地看著他發脾氣,等周貫容說完,他才掙脫周貫容的手,動作輕緩地拍了拍對方的手臂:“貫容,回去吧,彆來了。”
周貫容還想說什麼,可啞巴侍衛已經幾步上前,一手抓住周貫容的手臂,一手做了個請姿。
常年握筆的書生不是拿刀侍衛的對手,他幾乎是被啞巴侍衛拖著,離開了景長嘉的視線。
等鎮撫司獄再次安靜下來,景長嘉才長長、長長地歎出一口濁氣。
退一步就不會死了?
景長嘉輕笑一聲。
楊以恒或許是不會殺他,可楊以恒也最知道他厭惡什麼。
他要把他圈禁在長公主府裡終生不得踏出一步,這與死又有什麼區彆?
或許……也不僅僅隻是圈禁在長公主府。
楊以恒或許隻想他躬身低頭,偏偏景無咎一輩子都沒有彎下脊梁活過。
他絕不接受這個結局。可難道因此,他就要起兵嗎?
夢裡楊以恒失控的嘶嚎似乎又響了起來。景長嘉摸摸脖子,邁步走到那五層大食盒跟前蹲了下來。
食盒底層鋪了炭火用以保溫,景長嘉隨手拎了塊五味杏酪鵝嘗了嘗。
“溫得太久,口感太綿。”他點評完畢後,乾脆坐了下來,拿起碗筷慢慢吃了起來。
而另一邊,王公公步履匆匆地回到了勤政殿。
剛走近勤政殿的大門,就見一個頭發花白的人影退了出來。
那是何清極。曾經的太子少傅,如今的文華殿大學士。
“何大人。”王公公率先拱了拱手。
“王大人。”何清極回了一禮,猶豫一瞬才又問,“王大人不在陛下身邊,可是去了……”
他挑眼看向了西邊。
王公公隻笑著道:“何大人,陛下還在等我,我就先過去了。”
他急著要走,何清極也不與他打眉眼官司,乾脆直接道:“王公公,你我都知道現今朝廷唯一的要事是什麼。陛下年歲尚小,太過心軟,不知道有些事情不宜拖得太久。你既是陛下近臣,就該多勸誡陛下。”
王公公不說話,隻又一拱手,步履匆匆地進了勤政殿。
楊以恒在東側偏殿裡看折子。桌上的茶水早已涼透,他也未叫人換水。
直到王公公回到他手邊,小心翼翼地給他換了杯溫度適宜的溫水後,他才端起杯子淺酌了一口:“他……雲中郡王,過得還好?”
王公公冷汗津津,隻敢說:“郡王看著……頗為自在。”
“他當然自在。”楊以恒輕笑一聲,“你彆把他當京裡這些紈絝子弟,那些年他什麼苦日子沒過過,鎮撫司獄又算得了什麼?”
他說完這話,放下杯子沉吟許久,才又問:“你今日去見他,與他說了些什麼,都細細說來。”
王公公聞言猛地跪了下去。他先將自己與景長嘉的對話一字一句地說了,才俯下身去以頭貼地,哀聲道:“陛下,是臣無能,勸不動郡王。”
“斷頭飯?”
楊以恒猛地起身,額頭青筋直跳:“朕擔心他吃不好睡不好,他偏覺得朕給他送斷頭飯?!好,好得很!”
王公公伏在地上,頭也不敢抬。唯有冷汗不住地往外滲。
楊以恒氣得來回踱步,好半天才冷聲問:“周貫容呢?他也沒勸動?”
“周大人……”王公公遲疑道,“情緒頗為激動。郡王讓他……彆去了。”
“嗬。看來他周貫容也沒什麼用。”楊以恒心情詭異的好了些。
不是過命的朋友嗎?不也一樣沒什麼用。
楊以恒端起茶杯又飲了一口,才問,“郡王與他又說了些什麼?”
王公公再次仔細講來。
雖然當時他退遠了,但鎮撫司獄安靜,他又天生耳力上佳。因此景長嘉與周貫容的話,他也聽得清清楚楚。
楊以恒平靜地俯視他的身影,直到王公公講完,他才重新坐了回去。
“可以死,不可以敗?”楊以恒輕聲道。
“是。”王公公顫聲說,“雲中郡王他……卻是這樣說來。”
“隻是滿足我一個要求,就是敗嗎?”楊以恒喃喃道,“明明以前,他什麼都會答應我。”
隻是不讓景長嘉離開,他就恨不得死了。
可這皇城裡困著的,難道隻有他一個雲中郡王嗎?他身為天子,不也要被這座城困上一輩子嗎?
王公公閉著眼跪倒在地,隻當自己什麼也沒聽見。
“他既想死,我總要成全他是不是?”楊以恒冷靜地道,“他既不可以敗,那就去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