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就過去了幾個月, 王姝也沒有空閒去臨水寺。
實在沒想起來,事情不是一般的多。
江南水患的情況比預料得嚴重,已經不止是一個州的問題。蕭衍行不僅要盯緊了江南, 還得分出心神去密切關注龜茲的動靜。
新戍邊將領人選已經確定。並非黃家人,而是素來跟韓家不對付的安月生。
說到這個安月生,這裡頭還有一樁舊事兒。
據說二十三年以前, 安月生曾為長子安道英求娶過當朝已故孝賢皇後韓靈素。也就是蕭衍行的生母。不過彼時韓靈素不喜五大三粗的莽漢, 偏好麵白俊秀的書生, 拒了安家的求娶。安道英為情所困,負氣奔赴沙場。結果不久死在戰場。安家跟韓家的梁子就這麼結下了。
不過兩家雖不對付, 但安家的家風還算是磊落。由安家人來駐守西北,總體來說不算是一件壞事。
安月生將在不日便抵達涼州。鏢局的人正在緊鑼密鼓地安排韓家軍編入王家鏢隊。林師傅廖希文等人已經著手在將韓家軍分批次運送出城, 清河鎮這邊也沒有耽擱。
王姝在吩咐王家人確定糧倉位置的同時,讓他們在極快的時日內分給將士們的屋舍給造出來。
村落裡本身就有屋舍, 但那些屋舍是不夠住的。如果隻是建造最簡易的土坯房, 半個月便能造出不少來。王姝為了趕時間,特意吩咐下人以三十文每天的價格,讓各個村子的壯漢幫著一起建房子。
果不然,效率非常高。十天的功夫便將足夠多的屋舍建出來。
如今這批人已經陸陸續續住進了各個村子。以王家佃戶的身份跟村民們打成一片。為此, 王姝還特意打點過裡長和鄉長。讓這些外族麵孔的漢子能合理的留下來。
入了九月末, 秋雨忽然就變多了。接連好幾日下, 一下就是一整天。
王姝望著漫天的雨幕, 開始憂心十月份的糧食收成。如今這些稻穀已經長成, 就等著一個好天氣收割。可眼見盼了好些天兒, 都不見晴。她心裡就有不好的預感。
難得今年的試驗田有這樣好的結果,可不能讓這些稻穀爛在地裡。
她琢磨著再等兩三日,若是天還不見晴。便隻能頂著雨天兒, 辛苦些,將這些稻穀搶收上來。
等了兩三日,終於等來了一個陰天。
王姝決定不等了,瞅準時機便帶人去了試驗田。親自盯著佃戶按照品種和區域分彆收割。連著下了好些天雨,地裡泥土爛的很。收割起來頗有些費力。佃戶一上午忙下來,累得直不起腰。但即便是天兒不好,這些稻穀也得收。不然再連著幾天下雨,糧食是真的會在地裡黴掉。
怕夜長夢多,拖一兩天又是下雨天,王姝特意多安排了些人手一起乾活。
終於忙到天黑,將這一大片的稻穀全收上來。
雖然很累,但王姝素來不吝嗇,給的辛苦錢就沒有燒過。佃戶們清楚她的脾性,乾的也十分賣力。一樣一樣打上來的稻穀分門彆類的裝好,再按照芍藥寫好的標簽貼上。不過這些不是收上來就完了,從地裡才打上來的糧食曬乾也至少要兩個太陽的。
濕潤的稻穀不能久放,最多七八日,這些糧食的會從裡到外生黴。都不必王姝特意吩咐,跟她做慣了活兒的佃戶每日裡盯著,天兒隻要一晴就將濕稻穀搬出來曬。
乾熟練了就是好,不需要每件事都耳提麵命。
不過即便如此,王姝也忙得很。清河鎮和臨安縣兩邊兒跑。為了忙活這些個事兒,她早不知把蕭衍行給忘到哪兒去。以至於十月份某一天傍晚突然在北郊的王家撞見他,她都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爺?你怎麼在這?”王姝是真意外,這人不是最近不在臨安縣麼?
蕭衍行聽見這話,眉頭就蹙了起來。
他此時正側身站在長廊前,一身青色的圓領袍,頭簪青玉簪。頎長的身形仿若修竹,天光大亮照著他半張臉,麵白如玉。他微微側過臉看向王姝,一雙眼睛的眼底仿佛漾著若有似無的光,波光粼粼。
“在忙什麼?”
“?”王姝一愣,問她?
要說忙,你更忙吧。當然這話王姝沒說,隻是小碎步上前行了一禮:“家裡新進了些佃戶。”
“哦,可是安置好了?”蕭衍行的目光便追著她的腳步移動,直至王姝站在他的跟前,他才微微低下頭注視著她。這人不知在忙什麼,這一個月,他人其實不在臨安縣內。臨水寺一直有人把守,等閒不叫人進去。不知為何,王姝總覺得蕭衍行落到她身上的目光有一種濃稠的錯覺。。
經不住微微抬眼看向他,點點頭:“已經安置妥當了。爺怎麼會來這邊?”
……自然是想到王姝,便過來了。當然,這種話蕭衍行自不會說。
他到如今還弄不明白呢,自己對王姝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在蕭衍行二十年的人生中,從未遇到過如此窘境。也不曾生過這種微妙的心境。仿佛理智深厚的冰層之下,陡然伸出了一叢暗火。隨著許久不見王姝而慢慢灼著他的神經,迫使他過來瞧她一眼。
此時見著她,這段時日偶爾的夢境中,某些不堪入目的碎片也越發清晰。蕭衍行從不知自己竟也有這樣卑劣的想法,在夢境中對王姝的所作所為一次比一次露骨,一次比一次浪蕩。
仿佛他骨子裡也跟那些貪花好色的男人沒兩樣,隻不過他的這種醜陋的欲望,隻針對王姝一個人。
目光緊緊地纏在王姝的身上,他忽地伸出手,右手的手指貼在了王姝的臉頰上。
溫熱的指節貼上來蹭了蹭,王姝一愣:“???”
蕭衍行的手指微微蹭了兩下便又收回去,背到身後,手指不自覺地蜷了起來:“臉上有些灰。”
“啊?哦。”王姝剛從穀場過來,她試驗田的稻穀正搶太陽曬呢,“估摸著剛在外頭沾到了。”
雖然不曉得這位爺忽然跑來這裡什麼事,王姝看了看天色,到用午膳的時候了。
該吃飯的時候就吃飯,這是王姝一直以來秉持的生存原則。她準備走,抬頭瞧著蕭衍行姿態閒散,不像一會兒有急事忙的樣子便順口邀請了他一嘴。
“爺用飯了麼?”王姝的本意是替他做點兒,“若是沒用的話,不若一起用?”
這位瞧著很高冷的爺點了頭:“好。”
“……一起去後廚?”
“嗯。”
頓了頓,王姝也沒說什麼。領著他去了王家的後廚。
說來,這段時日王姝莫名其妙迷上了吃螺螄。這玩意兒炒出來,嘬一嘬特彆有意思。要不是沒趕上好時節,有春筍的話,估摸著還能做成螺螄粉。
後廚這邊,格桑麻早按照王姝的要求鹽水泡了一大盆的田螺。放了一勺香油,吐了兩天沙,估摸著肚子裡的泥沙早吐乾淨了。這田螺是王家自家田地裡摸上來的,撿了最大的給王姝送過來。下麵人會做事,曉得主子喜歡吃這些,不僅送了幾盆大田螺,還有一大簍子的泥鰍和黃鱔。
今兒王姝過來,格桑麻看時辰差不多就在按王姝之前炒田螺的法子剪了尾巴。
田螺的尾巴是必須剪乾淨的,不然裡頭會有小田螺,會吃著跟石頭一樣的擱嘴。格桑麻自打進了王家,除了忙活灶台上的活計,沒有彆的事兒。剪完了田螺尾巴,她又將黃鱔和泥鰍也都洗乾淨了。清掉下水和內臟,就等著王姝過來做。
王姝愛下廚,經過這些時日,格桑麻也算體會到了。
原先每次王姝來做飯,都是一個人過來。今兒倒是不一般,帶了個天仙似的公子過來。格桑麻躲在後廚門邊兒,瞧見蕭衍行差點沒把下巴給驚到地上。
格桑麻活到這一把年紀,頭一次見到長得這樣俊俏的男人。這男人一個眼神,能叫人把魂都給他。
王姝沒注意到今兒格桑麻格外安靜,不似往日那般見著王姝就往她跟前湊。王姝瞧著食材她都準備的妥妥當當,便讓小丫頭燒火。
“爺吃過田螺麼?”王姝預備做個爆炒田螺,爆炒泥鰍和紅燒鱔魚。
秋天吃這玩意兒,補身子。
蕭衍行靜靜地站在門口,倒也沒有對後廚濃烈的味道表示出不適。神情矜持冷淡,鎮定自若。他搖了搖頭,目光落到大鍋上的木盆裡,裡頭放著砍成一段段的食材。老實說,熟食和生食給人的感覺還是大不一樣的。至少這剛殺的鱔魚泥鰍,瞧著就不是那麼美觀。
王姝將袖子擼起來,扭頭見蕭衍行人站在門口不進來,忽然惡趣味起。
她將砍成一段段的鱔魚端到蕭衍行的跟前,“……爺敢吃麼?這東西本質上是泥巴地裡長出來的蟲子,在地裡鑽洞那種。”
蕭衍行人個頭比一般男子高,站在廚房門口時,寬闊的肩膀快要將門整個遮住。光從他的後背照過來,落入後廚的陰影遮天蔽日,仿佛一下子將廚房給占滿了。
瞥著她故意作弄他的神色,蕭衍行忽地笑了一聲:“我並非沒有吃過苦。”
蕭衍行從出生起便被指定為儲君,為儲君將近二十年,他上過殿堂,下過戰場。吃過山珍海味,也吃得下老鼠蚱蜢。雖有些挑嘴兒,但特殊情況下也並不個矯情之人。
“你做得出來,我便敢吃。”
王姝無趣地翻了個白眼,將東西放下來。
炒田螺這東西,沒有辣椒就隻能做成蒜香的。蔥段、薑片、茱萸、蒜瓣兒準備好,沒有豆瓣醬就拿黃豆醬做替代。味道差些,但總比沒有強。先把蒜瓣兒、薑片等東西大火爆香,然後加入醬料炒出味兒來。再倒入田螺爆炒。為了吃起來放心,也為了能好吃些,都炒的久一點。
爆炒到田螺變的金黃,再往裡頭倒黃酒、鹽、糖等調料。刺啦一聲黃酒倒進去,那股爆香的味道就飄得滿屋子都是。王姝本身是喜歡醋味兒的。她炒這玩意兒必放醋。
醋酸味兒一綜合,聞著滿屋子飄香,口水都能流出來。
蕭衍行靜靜地站著,從後廚的門口,不知不覺站到了大鍋的旁邊,直至站到了王姝的身邊。王姝炒的熱火朝天的,結果一扭頭差點撞進他懷裡,人都傻了。
王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