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書生是王家培養出來的, 蕭衍行有些意外。
他稍稍抬起眼簾,正視眼前的年輕人。單單從容貌和才智上看,顧斐儼然算得上人中龍鳳。這樣的人若是生在底蘊深厚的世家, 家族重視,好生培養,必定能有一番出色的成就。但論其資質, 比起蕭衍行來還是差上很多。
蕭衍行靜靜地打量著他, 一雙眸子看不出深淺。
許久, 他揮揮手,書房立即進來一個人。領著顧斐出去收拾行囊了。
今日是湊巧蕭衍行有事在涼州, 嚴先生實在欣賞顧斐這個年輕人才趁機引薦。讓顧斐趕去京城之前見一見主子。這次的秋闈結果讓人滿意。嚴先生的兩個學生分出兩個州參與會試,順利拿下兩個解元。如今再外加一個顧斐, 蕭衍行如今麾下已有三個解元。
今年四月份春闈,不出意外, 前三甲必定有一席之位。
大雪天, 路難走。三個月後就是春闈,嚴先生的兩個學生已經在趕往京城的路上。顧斐出於某些特殊的原因滯留了涼州。如今因此機緣得以見蕭衍行一麵,也即將啟程赴京。
涼州離京城路程十分遠,正常天氣之下趕過去也得一兩個月。何況是雪天, 自然更得趕早。
人離開了, 書房裡的氣氛安靜下來。
雖說已經是正月, 但涼州的天兒還冷得厲害。莫遂將江南的輿圖掛到架子上, 下首坐著的幾個人麵色頓時就嚴肅了起來。此次除夕夜緊急召集眾人聚到涼州, 正是為了江南水患失控一事。
從去歲十月起, 江南接連大雨,衝毀了幾座城池。朝廷為了給蕭承煥鍍金,特意大張旗鼓地讓工部程明思協同他下江南治水。但治了小半年的水, 不僅沒有將這迅猛的水勢止住,控製住災情,賑濟百姓,反而多方封鎖消息,隱瞞江南水患災情的嚴重程度。
以至於如今情況越來越嚴重,不可控。百姓流離失所,苦不堪言。
原先隻有台州、泰州兩地受災。若修繕水利得當,做好分流,是能有效並且快速緩解災情的。但蕭承煥便是有這種壞事的本領,愣是讓這洪水蔓延到大半個江南地區,衝毀了無數村莊、良田。
災民們無處可去,隻能北上、南下分散逃荒。大冬日裡沒有得到有效的收容和控製,餓死浮殍無數。
南下治水造成這麼嚴重的後果,蕭承煥不曾亡羊補牢,也從未開倉賑災。反倒將大部分人力用在了封鎖江南對京城的消息上。
從戶部撥下來的賑災款,在進入江南之前消失無蹤。
各地支援的糧食和藥材,隻有一小部分流入江南的災區。大部分藥材在進入鬆江府便被當地富商所囤積……而蕭承煥作為這次治水的主要負責人,人根本就不在江南。
主要負責人不在江南,這還治什麼水?
蕭衍行為此摔了兩個杯子,本以為這混賬最多就是拖拖後腿。有程明思坐鎮,便是不能如往日那般有效地控製住水勢,至少也能保證災情得到一些緩解。結果蕭承煥就當真荒唐到這個地步,不拿百姓的命當命。賑災款也敢堂而皇之的私吞!
這件事不能坐視不管。百姓的福祉乃社稷之根本,蕭承煥這個蠢貨在動大慶的根基!
那麼多屍體,沿著江南的水路衝的到處都是。如今是冬日,還能因為天冷不會鬨出大事兒,一旦春暖花開,氣溫回升,疫症會隨洪災浮殍並生。疫症一旦爆發,便會牽連甚廣。
如今是正月裡,江南地區,陽春三月便會回暖。
“主子,咱們在江南的人已經將證據快馬加鞭送去了大理寺。估摸這幾日,大理寺便會有大動靜。林青是個倔脾氣,太子辦事不利,造成了如此大的失誤,那麼多條人命,他必定會跟東宮死磕到底。到時候就怕葉貴妃又整出什麼幺蛾子,叫皇帝輕飄飄罰幾個月俸祿就又饒過去……”
不是他們懷疑,老皇帝在這位心肝貴妃及她生的這一窩子嗣身上,從來就沒有頭腦清醒過。這位葉貴妃也不知給老皇帝下了什麼蠱,那般冷情自私的人竟然寵了她二十多年。
廢太子府如今的情況,不適合曝露在人前。
追查江南水患和賑災款去向自然得由彆人去做,這些人要想取信老皇帝,就必須跟廢太子府沒有絲毫關係,且具有一定的影響力。不然這樁卷宗遞不到京城就會被人壓下去。蕭衍行的人這半年為說服大理寺去死咬著不放,並在暗中協助程明思力挽狂瀾,私下裡多方運作。
程明思是個中立派,隻聽令於朝廷。不過因為這件事,對廢太子有了偏向。蕭衍行倒是沒有趁機拉攏程明思,隻是安排了人在逐步接觸他。
此事且不提,處理浮殍迫在眉睫。隻要蕭承煥一日單著這重擔,就一日耽擱下去。必須儘快換掉蕭承煥,換個有治災經驗的人接任。
涼州府,書房裡又是一夜燈未熄。
蕭衍行在外忙得腳不沾地,臨安縣這邊也沒有消停的時候。
溫氏是鐵了心要走的,蕭衍行關她禁閉的這事兒,徹底斷了她對這隻有兩麵之緣的夫君的念想。即便人長得再好看也不過一副沒用的皮囊,冷情又嚴苛的夫君根本不懂得憐惜。越來越走下坡路的蕭家也保證不了她後半輩子的榮華,如今不做打算,往後她的日子隻會越過越差。
在後宅苦守大半輩子,熬到人老珠黃,這不是她想要的人生。
蕭衍行不是關她緊閉麼?
行。關吧,她自己想辦法逃。
蕭宅統統才多大,從前院到後院還沒有她溫家的府邸寬敞。就那麼幾個下人還能管得住人?溫氏心裡藏了恨意,趁著下人來給她送飯,把人打暈了,帶著金銀細軟從後門跑了。
等袁嬤嬤收到消息找過來,溫氏早已不知不見蹤影。
蕭衍行人不在臨安縣,溫氏出逃,袁嬤嬤一時半會兒還真不知該怎麼處置。主子爺與溫家私下有牽扯,又不能報官。不能因為溫氏一人的行徑影響到兩家關係。但這口惡氣,袁嬤嬤無論如何是咽不下去的。當日便帶著一批人去了溫家,直接問責了溫家家主。
溫家家主得知自己這心比天高的女兒竟然膽敢當逃妾,又氣又怒。賭咒發誓女兒的出逃與他溫家沒有半點關係,他必會給殿下一個交代,將溫氏逐出族譜。
“這事兒你自己想想該跟殿下交代吧。”
袁嬤嬤許多年沒有這麼生氣,狠狠叱罵了一通溫家人。當夜就給蕭衍行去了口信,等待處理。
信兒遞到蕭衍行這裡,他連眉頭都不曾抬一下。至於袁嬤嬤關心的溫家的立場會不會因為姻親關係動搖,蕭衍行是半點沒有擔心。
溫家比王家跟蕭衍行打交道的多。
早在蕭衍行太子之位還穩固時,溫家就跟韓家有交集。韓家私下藏了兩萬多的私兵,不儘是步兵。事實上大部分人都善騎射,更是有一支被稱呼為草原上的鬼靈的輕騎兵,厲害非常。這些馬匹和甲胄不能從正規渠道走,自然是有人做這個事兒。溫家便是充當這個角色。
而蕭衍行作為韓氏皇後所生的太子,自然也知曉一些。
溫家也借著韓家的便利,早早搭上了蕭衍行的船。此次送女兒為廢太子妾,表麵看似廢太子需要姻親關係穩溫家的心,實則有沒有這層姻親關係,都不影響大局。
溫家這些年為韓家做的事,以及在蕭衍行勢力庇護下得來的便利,短時間內從一個普通馬商發展成西北第一大馬商,其中種種都仰仗了蕭衍行。如今不是廢太子府擔心溫家會因為溫氏的問題造成關係破裂,反而是溫家擔心溫氏觸怒了蕭衍行。蕭衍行會因此收回給溫家的便利,他溫家還能不能坐穩這第一大馬商的位置。
還沒等蕭宅的回音,溫家那邊就著急主動彌補錯誤了。
溫家家主的彌補辦法就是,少了一個嫡長女,再賠蕭家一個嫡長女。隻需要將前麵的大女兒除族,二女兒自然就成了嫡長女。
且不說他這個提議沒有得到蕭家的應允,就說逃掉的溫氏,又找上了王姝。
王姝是真的不解,到底她身上有什麼氣質讓溫氏覺得她願意不求回報地幫她?她長得像聖母麼?為何溫氏就是認死了她非得讓她幫她參與選秀?
“……你就不怕我把你在哪兒這事兒捅出去?”王姝無語凝噎地看著麵前的人。
溫氏,或者叫溫如意。對,溫氏有個挺溫順的名字,性子倒是一點不溫順。
溫如意這幾日其實就躲在王家鏢局附近的客棧裡,沒有出城。溫家守著城門幾天抓不到她,其實她一直在等著王姝來鏢局,好堵她。
等了整整半個月,終於等到了王姝出門,轉悠到鏢局附近,“你不會。彆以為我眼瞎,你早就被爺的那副皮囊給迷住了。巴不得我走了,往後少一個人跟你搶相公!”
王姝:“……說點有用的。”
“王姝,我如今才算是弄明白了一件事。你確實是跟我不一樣。我總拉你跟我一樣,是我在高攀。”溫如意臉色有些難看,東躲西藏的沒吃好睡好,臉上都泛著青黃的憔悴。
但她一雙眼睛亮的出奇,野心勃勃:“我是溫家十幾個女兒中的一個,多一個少一個對我爹來說,沒差彆。你不同,你是你爹的掌上明珠,含嘴裡怕化了捧手裡怕摔了。你爹為你留了幾輩子不愁的嫁妝,你如何能懂我這事事需要自個兒籌謀的心思?”
“懂得自己為自己籌謀不是一件壞事,總比活得糊裡糊塗的好。”
王姝聽她這麼說,倒也沒有笑話她的意思,溫如意這方麵還挺清醒的,“運氣總有用完的一天,糊裡糊塗的摔跟頭,怕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