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個平安肯定是會的, 但這不是她不報,下麵人會幫她報麼……
當然,這話王姝自然不會說。說了這人要發火的。
又在外奔波了一日, 王姝也有些累。她聽話地走過去,在某人的對麵坐下來。
蕭衍行約莫是剛到這,此時眉宇之中還有淡淡的疲憊之色。
他此次南下, 是為了追查貪墨賑災款一事。
有人曾在附近河流下遊發現過程明思的蹤跡, 推測程明思應該是藏進了蘇州城。蕭衍行務必要在蕭承煥的人發現程明思之前, 把人帶走。不過蘇州城這麼大,好幾萬的人口。想幾天從這麼多人中找到程明思, 不是那麼容易的。何況城中又湧入了大批的災民,就更難。
原本此事不必蕭衍行親自過來, 但王姝這姑娘在這兒,他怎麼都得繞過來一趟。
王姝眨巴了幾下眼睛, 見他唇色有些發白, 想必一路舟車勞頓也很辛苦。
“爺用飯了麼?”
“沒。”蕭衍行確實是剛到。他如今不方便曝露,掩人耳目過來還費了一些周折。
抬眸看向王姝,短短半個月,這姑娘便肉眼可見地瘦了一大圈。原先就纖細的脖頸, 如今孱弱得仿佛一折就斷, 身段越發纖弱。臉色也憔悴了許多。倒是一雙大眼睛依舊清淩淩的乾淨透徹, 他靜靜地凝視著, 心不由一動。伸手勾著茶壺柄倒了一杯茶水, 緩緩推至王姝的跟前。
“去哪裡了, 怎麼夜深了才回來?”
“去視察農田了。”王姝也不跟他客氣,端起來便一口灌下去,“糧食是王家的根本, 萬萬不能出岔子。”
王家糧店遍布大慶,這蕭衍行自然是知曉的。
事實上,王姝在江南的一舉一動蕭衍行都知道。畢竟她身邊得用的都是他的人。那些人除了給王姝彙報京都,也會將王姝的事情稟告給蕭衍行。
蕭衍行忽地抬起手,摸了摸王姝的臉頰。
他的手心乾燥溫熱,輕飄飄的一個觸碰叫人忍不住心跟著一顫。
王姝的眼睫顫巍巍一抖,抬起來。
蕭衍行手指非常修長,若是手掌張開,一隻手便能蓋住王姝的整張臉。此時他手貼著王姝的側臉,尾指很自然地就觸碰到王姝微微抿著的唇。指腹克製地撫了撫,他才緩緩啟唇道:“莫急,這些事情不急一時,可慢慢來收拾。江南織造局,三五年內沒什麼人敢碰。”
“為何?”他知道王家之事並不稀奇,王姝詫異他為何會這麼說。
“內務府司禮監的大太監秦蓮生。並非是早年老皇帝還在潛府時身邊跟著的大太監秦響,而是當時秦響在掖庭收的義子。”燭光從濃密的眼睫縫隙中漏下來,在他清透的淺瞳上落下斑駁的影子,“早年此人並不姓秦,被秦響收為義子後改姓的秦。他本姓,葉。”
……什麼意思?王姝有些不懂。姓不姓秦很關鍵麼?
“是有什麼姓葉的大世家碰不得麼?”
話到了嘴邊,王姝倏地一愣,想起來,“那個太子的生母葉貴妃,就是姓葉!”
說起來,這還是當初管溫如意閒事,王姝叫人打聽來的。當今聖上盛寵一女子二十年,從掖庭宮女一路拔升到貴妃的分位不說,還力排眾議地將兩人的孩子冊立為儲君……
溫如意便是拿這貴妃當榜樣,盼著入宮成為另一個葉貴妃。
王姝頓時就震驚了。被他這麼一點,她就立即聯想到這種可能。王姝這人一激動便有些控製不住手腳,此時一把抓住了蕭衍行搭在桌子上的手。蕭衍行不躲不閃的,就這麼任由她握著:“爺你是說,這個大太監跟麗貴妃有親緣關係是麼?”
“是。”蕭衍行的視線落到了兩人交握的手上,給出了肯定的回答,“但也沒有你想得那麼近。”
“這是肯定的!”想想也能理解,王姝的手忍不住捏緊了:“若當真有那麼近的關係。不說那葉貴妃會不會不允許自己的兄弟或者叔伯當太監伺候人,太子也不允許他這麼跌份兒。”
話糙理不糙。
蕭衍行微微蜷縮了手指,發現王姝捏的還挺緊的:“不管有沒有親緣,秦蓮生這輩子隻能姓秦。”
“……什麼意思?”
王姝愣住,歪了歪腦袋看向他。蕭衍行勾起了嘴角,笑容十足的諷刺。
不是很懂他笑什麼。
姓氏這種東西古代父係權利社會下確實會比較看重,但話雖如此,血緣這種東西割舍不掉,也斬不斷。除非有特殊的仇怨,不然這個秦蓮生天生的立場便是站在葉貴妃和太子這一邊。王姝皺著眉頭,忽地鬆開了蕭衍行的手端起茶杯。
“爺,你說,這個葉貴妃這麼多年盛寵不斷,該不會就是這個秦蓮生在幫她吹耳邊風吧?”
蕭衍行抬起了頭。
王姝嘖了一聲:“就像那種,知道皇帝的喜好和煩惱,告訴葉貴妃,然後葉貴妃便可以對症下藥。成為宮中三千粉黛裡最貼心的解語花。最體貼的枕邊人什麼的……”
“……想想也有些可怕啊。要是有個近身伺候的人日日在你耳邊說誰的好,耳濡目染地洗腦你。時不時再通個風報個信,讓你跟某個人再來幾次命運的偶遇。仿佛你們倆是天上地下命中注定的一對。要是那人再長得美些,這輩子就能死死抓牢了你的心。”
蕭衍行垂下眼簾,掩蓋住了眼底濃濃的戾氣和諷刺。
事實可比這更不堪。
王姝又嘖嘖了兩聲,才發現自己話說遠了。他們如今說的是江南織造局的事情。若秦蓮生與葉貴妃有秘密關係,那這個織造局在為誰斂財就說不準了。以葉貴妃的受寵程度和兩位皇子一位公主的資本,除非下麵人想帶著一家人死,不然絕對不敢碰。
當然,這一切是基於秦蓮生跟葉貴妃關係眾所周知,以及秦蓮生確實在為葉貴妃一脈做事的基礎上。若不是,就另說。
不過細想想,葉貴妃跟秦蓮生的關係定然是不能曝露於人前的。
畢竟天底下就沒有人喜歡被愚弄,尤其是高傲自大的男人。一旦老皇帝發現了葉貴妃不是真實的懂他,且與他近身伺候的太監勾結,他對葉貴妃的感情勢必就會轉變。
“爺又是如何查到這裡頭的關係的?”王姝實在好奇,要是蕭衍行知曉這些,為何不揭露出來?
蕭衍行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他能查出這份隱蔽的關係,自然是耗費了不少時日和人力。
秦蓮生和葉慧瓊這兩人都不是善茬,葉慧瓊能維持這麼多年的盛寵,本身就是個城府極深的。她將兩人過去的痕跡清理得乾乾淨淨,所有知情人都死了。如今即便是有人想翻,怕是一點線索都找不到。蕭衍行也是一次意外得知了兩人關係不一般。
設了暗樁在鐘粹宮蹲守了五年,才終於搜集到一點證據。
但光有這些證據也解決不了問題。葉貴妃寵冠後宮不是虛的,他的人能不能將這件事擺到明麵上去,且擺到了明麵上老皇帝信不信,這又是另一回事。換句話說,隻要秦蓮生一日在禦前,葉貴妃便一日倒不掉。不利於他們倆的消息絕送不進去皇帝的耳朵。
“平常不是總餓得慌?”蕭衍行閉口不談,“今兒怎麼不見你喊餓?平常一個人吃三個人的飯?”
王姝頓時就炸毛了:“……什麼叫平常一個人吃三個人的飯?爺,奉勸你注意用詞啊。”這是該對一個窈窕美人用的詞麽?
蕭衍行被她逗笑了。
勾了勾嘴角,他笑道:“快馬加鞭繞過來,我已經一天一夜滴米未進了。”
王姝:“……”
“再餓下去,怕是要倒了。”
王姝:“……”
所以呢?……她又沒叫他繞過來,沒吃飯怪她?
有些無語,王姝卻還是很利索地站起了身。她一邊挽起了袖子一邊往外走,想想,乾脆把蕭衍行也叫上。於是轉過頭,朝蕭衍行招了招手:“爺想吃點什麼麽?”
說起來,王姝到現在也沒用飯呢。她剛從外頭回來,一進門看見這人就什麼都忘了。提到吃飯,她這些天兒被江南的這些汙糟事兒氣糊塗了,吃飯都是隨便對付著吃的。如今蕭衍行提起這事兒,王姝倒是有興趣去弄點好吃的,犒勞犒勞自個兒。
“吃點好克化,飽腹的吧。”蕭衍行笑了笑,也站起了身。
對於王姝的某些行為,蕭衍行也習以為常了。兩人相處的時日不短,一些莫名其妙的默契也是有的。跟著王姝下了樓,潔癖深重的蕭某人半點沒避諱地跟進了後廚。
這客棧的後廚比起臨安縣蕭家的後宅就差太多了。裡頭的食材少,香料也沒有。
王姝進去看了一圈,還是把喜鵲給叫過來。
早預料到外頭食材作料少,王姝出發前就準備夠了兩個月的量。喜鵲忙將作料搬過來,王姝就地取材地拿了客棧一些新鮮食材。江南就是這點好,應季的蔬菜比西北邊種類多,長得也水靈。王姝快速地做了兩個小炒,將灶台剩下的飯給弄了個時蔬火腿丁炒飯。
“主子,奴婢燉了雞湯。”這段時日王姝總是早出晚歸,來不及用飯。喜鵲便養成了燉湯的習慣。晚上王姝回來的晚,若來不及用吃食,喝碗湯也是好的。
燉雞湯,喜鵲算是燉出經驗來了。裡頭加了春季最新鮮的春筍,鮮得能吞掉舌頭。
正好飯配上湯,樸素又實惠,還頂飽。
蕭衍行估摸著也是正餓了,跟王姝就在後廚庭院裡的石桌旁坐下來。旁邊喜鵲跟木頭樁子似的舉著個燈籠,兩人就這麼在漆黑麻烏的夜色中,用起了飯。
還彆說,這黑燈瞎火的氛圍還挺有意思的,一通吃完心情都好了。
陽春三月,江南的天兒是要暖和許多。
夜裡也有風,但不似在西北邊兒那樣晝夜溫差大。
吃飽了就犯困,王姝吃著最後一口飯時,抬眼看蕭衍行眼前都有重影兒。
一陣風吹過,撫開了擋在月亮前的雲。